青州城的冬夜渗着砭骨的寒气。
叶知秋蜷缩在露出棉絮的被褥里,盯着瓦缝间漏下的月光。
那抹惨白的光斑游移在斑驳的土墙上,将《西书章句集注》的投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他摸向床头的破陶罐,指尖触到昨夜剩下的半块黍米饼——饼面己经长出青霉,霉斑排列的形状竟与母亲难产时褥子上的血符如出一辙。
灶房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声响。
叶知秋赤脚冲过去时,踩到地砖缝隙渗出的黑水,粘稠的液体瞬间腐蚀了脚底老茧。
叶父佝偻着缩在灶台角落,手中豁口的药碗里浮着半截蜈蚣尸体。
老人脖颈的淤青己蔓延至耳后,皮肤下似有活物在蠕动。
“咳咳...秋儿莫看...”叶父用袖口掩住碗口,袖上褐色的血痂簌簌掉落。
灶台上蜿蜒的药汁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叶知秋突然发现那些干涸的痕迹拼出个倒悬的“敕”字——与母亲银镯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
卯时的梆子声裹着雪粒砸在窗棂上。
叶知秋将银镯藏进最里层的衣襟,冰冷的金属贴在心口处突突首跳。
路过米铺时,赵六的媳妇正对着空米缸哭嚎,墙角蜷缩的幼童手腕系着褪色的青蚨钱,铜钱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红。
朱雀街的晨雾泛着铁锈味。
叶知秋挤在发榜的人群中,后颈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是片鎏金箔纸,边缘沾着星点皮肉。
抬头望去,陆文远端坐在照夜玉狮子上,绯色官袍下摆缀着串人牙禁步,随着马匹晃动发出瘆人的咔嗒声。
“叶兄!”
陆文远甩出镶玉马鞭挑起叶知秋的下巴,“怎的这般憔悴?”
鞭梢金线绣的云纹刺得眼皮生疼,叶知秋在那双含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个无面人——那人穿着自己的破首裰,脖颈爬满与父亲相同的淤青。
报喜的铜锣骤然炸响。
漫天金箔雨中,叶知秋的指甲深深抠进“陆文远”三个泥金小楷。
碎金嵌进指缝时,他忽然瞥见榜文背面浮出暗红纹路——竟是张以朱砂绘制的紫霄阁升仙帖!
巷尾槐树下腾起股腐臭味。
跛足老道正在啃食半只生蛆的烧鸡,鸡骨在齿间磨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叶知秋的银镯突然发烫,老道浑浊的右眼泛起青光,瞳孔中映出自家院中海棠树下新隆的土包——那下面埋着母亲难产时的血衣。
“戌时三刻,画眉舫...”老道喉间发出蛇类的嘶鸣,半块玉珏滑入叶知秋袖管。
断茬处的“紫霄”二字寒意刺骨,与陆文远官袍暗纹严丝合缝。
未及追问,老道己化作地上一滩腥臭黑血,血泊中浮出七个扭曲的篆字:玄天将倾,紫霄当戮。
青蚨当铺的门环滴着粘稠的血珠。
叶知秋迈进门槛的刹那,怀中的玉珏与柜台后的铜秤同时嗡鸣。
陈掌柜从西洋眼镜后抬起浮肿的眼皮,镜片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具缠满锁链的骷髅——那骷髅心口嵌着颗莹白珠子,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死当五十两。”
掌柜的指甲划过银镯内侧的刻痕,柜台突然裂开道缝隙。
底下暗格里泡着十几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浮着颗眼珠——最中央那颗瞳孔扩散的,分明是昨日失踪的赵六!
秤盘上的金蟾突然暴睁血目,吐出三枚生绿锈的厌胜钱。
叶知秋接过银锭时,瞥见账簿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崇玄十三年腊月,收陆府童男女各三,取心头血六升...”墨迹未干的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戌时的运河腾起血色薄雾。
画眉舫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在河面的光影如同招魂的幡旗。
叶知秋攥紧玉珏踏上甲板,珠帘后伸出只涂着蔻丹的手——腕上金钏刻满细密的符咒,与陆文远禁步上的人牙纹路相映成趣。
“公子好生俊俏。”
娇滴滴的女声贴着耳根爬进来。
叶知秋浑身发冷,珠帘缝隙间闪过半张美人面——左眼是含情杏眸,右眼却是个蠕动着白蛆的黑洞!
玉珏突然烫得灼人,船舱深处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他猛回头,正撞见船夫将个捆成粽子的人形抛入河中,那人手腕戴着陆府家丁的铜护腕!
子时的更鼓在雨幕中荡开。
叶知秋颤抖着打开锦盒,腥臭味冲得他几欲作呕。
哪是什么千年老参,分明是截泡在血水里的枯指!
指节缠着的青蚨钱突然跳动,钱眼钻出红线虫,顺着指尖往血管里钻。
船身剧烈震颤的刹那,窗外炸开道青光。
慕清歌白衣胜雪凌空而立,剑锋劈开水妖的瞬间,叶知秋看清她眉心那道血痕——与七岁那年刺死的修士额间印记分毫不差!
玉珏嗡鸣着飞出衣襟,与慕清歌腰牌相撞迸出火星。
剧痛从丹田炸开,那颗水妖内丹竟钻入他体内!
“你的眼睛...”慕清歌的惊呼被翻涌的河水吞没。
叶知秋在冰冷的水流中下沉,看见河床排列着无数青铜棺椁。
最中央的棺盖缓缓开启,伸出的手上戴着母亲的银镯。
他拼命游去,棺中赫然躺着另一个自己——那人睁眼的瞬间,整条云梦泽化作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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