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梦碎》我在广州卖房的4年

1 高价接盘2021年7月，广州的夏天像一锅煮沸的浓汤，湿热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苏婷站在天河区这套92平米的三居室里，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却浑然不觉。

"林先生，这套绝对是华景新城性价比最高的房源了！"中介刘伟擦着额头的汗珠，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您看，同户型上个月成交价已经到6万3了，

业主急用钱才肯6万8出手。"我接过手机，假装专业地研究着成交记录，

实际上那些数字在我眼前跳动模糊。半年来看房的经历让我精疲力尽，

而房价的涨势更让我心惊肉跳——年初还能找到5万出头的房子，

现在连6万以下的都成了稀有物种。苏婷的手指轻轻抚过厨房的大理石台面，

眼睛亮得惊人："老公，这橱柜是德国进口的，上一任业主才换了两年。"她转向刘伟，

"学位确定是华阳小学吗？""千真万确！"刘伟拍着胸脯，

"去年这个小区有23个孩子进了华阳，政策绝对稳定。而且您看，"他拉开阳台门，

"步行到地铁站只要8分钟，珠江新城上班通勤20分钟搞定。"我走到阳台上，

假装审视周边环境，实则在心里快速计算：6.8万乘以92平，总价625.6万。

首付三成187.68万，贷款438万，30年月供...大概2万7左右。

我和苏婷月收入加起来5万出头，负担得起，但会很吃力。

"老公..."苏婷在我耳边小声说，"隔壁小区都破7万了，这套真的算捡漏了。

王敏上周买的那个还不如这个，单价都7万2呢。"我望着远处广州塔的剪影，

想起这半年来被房价折磨的日日夜夜。每个周末都在看房，从黄埔看到番禺，

价格洼地一个个消失。朋友圈里，买房的人都在晒房产证，

没买的天天转发"广州房价即将突破10万"的耸动文章。

父母电话里不停的询问："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刘经理，能谈到6万5吗？

"我做出最后的挣扎。刘伟露出为难的表情："林先生，实话告诉您，

昨天已经有客户出到6万7了，业主死活不松口。

要不是那客户贷款资质有问题..."我知道这是中介惯用的话术，但已经无力分辨真假。

恐惧感淹没了我——如果错过这套，下周是不是就要7万了？我们会不会永远买不起房了？

"我们买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签约那天，我的手抖得握不住笔。

刘伟在一旁不断说着恭喜的话："林先生，您这决定太明智了！等年底地铁新线开通，

这小区起码再涨五千一平。"走出售楼部时，苏婷兴奋地拍照发朋友圈，

我则盯着手机银行里消失的187万存款发呆。这是我们工作六年攒下的全部积蓄，

还有父母资助的40万。但想到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还是油然而生。

三个月后，我们拿到了钥匙。推开门的瞬间，苏婷激动得哭了出来。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明亮得刺眼。

"这里放沙发，那边摆电视柜..."苏婷拉着我在各个房间转悠，规划着每个角落的用途，

"儿童房要刷成淡蓝色，不管男孩女孩都适合。"我笑着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装修预算。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主卧的地板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聊到凌晨三点。

苏婷说要在阳台上种满多肉植物，我说要买最好的投影仪周末看电影。

我们约定五年后换套更大的，把这套租出去赚租金。周末，我们办了暖房派对。

朋友们带着礼物和羡慕的眼神来访，赞叹地段好、户型方正。

同事老周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有眼光！我三年前买的才4万出头，现在翻倍了！

"我端着香槟站在阳台上，望着广州璀璨的夜景，内心充满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这套房子不仅是一个居所，更是我们财富增值的保障，是未来孩子教育的保障，

是安全感的象征。房价怎么会跌呢？广州是一线城市，人口净流入，

土地资源有限...所有专家不都这么说吗？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一场怎样的风暴即将来临。

2 市场转向2022年春节刚过，一则消息像炸弹般在我的朋友圈炸开——恒大暴雷了。

我瘫在沙发上，拇指机械地滑动手机屏幕，各种分析文章、短视频、聊天截图不断跳出。

"负债两万亿"、"工地停工"、"理财无法兑付"这些字眼刺得我眼睛生疼。

苏婷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瞥了一眼我的手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看这些干嘛？

"她夺过我的手机丢到一边，"我们买的是现房，跟恒大有什么关系？""你不懂，

"我拿回手机，"这是信号。恒大这样的巨头都撑不住，整个房地产行业可能要变天。

"苏婷不以为然地塞了块苹果到我嘴里："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华景新城地段这么好，

还能跌到哪去？"我咀嚼着苹果，甜腻的汁水在口腔里蔓延，却尝不出滋味。

打开房产APP，搜索我们小区的挂牌信息。同户型的房子，去年最高挂到7万2，

现在最新的一套报价是6万5。我的胃部突然一阵绞痛。"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婷凑过来。"没事，可能吃太快了。"我锁上手机屏幕，强挤出一个笑容。那天晚上，

等苏婷睡着后，我偷偷起身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本来已经戒了，但今晚实在忍不住。

重新打开手机，仔细研究我们小区的成交记录。过去三个月，成交量骤减，

仅有的几套成交价都在6万3到6万5之间。这意味着，如果现在卖掉我们的房子，

不算税费和中介费，账面已经亏了三十多万。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不会的，

这只是短期调整，我安慰自己。广州是一线城市，核心地段的优质房产怎么可能跌？

况且我们是刚需，又不炒房，涨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卖就不算亏。三月初，

广州出台了新的调控政策：二手房增值税免征年限从2年提高到5年。

这意味着我们如果现在卖房，还要多交几十万的税。"这政策就是打击炒房客的，

"周末家庭聚餐时，我的连襟张建军大声说道，"像我们这种自住的，根本不用操心。

"张建军两年前在黄埔买了套四居室，单价才3万8，现在据说涨到5万多了。

他每次见面都要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事。"就是，房价长期肯定看涨。"岳父接话，"小林啊，

你们那房子现在值多少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苏婷在桌下踢了我一脚。

"最近没关注，"我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反正自己住，涨跌无所谓。

""我听说天河有些盘开始降价了？"张建军不依不饶，"你们小区怎么样？

"鱼肉突然卡在喉咙里，我喝了一大口茶水才咽下去："我们那是优质学区房，抗跌。

"回家路上，苏婷一直沉默着。直到进了电梯，她才突然开口："老公，

我们公司今天裁员了。""什么？"我手指悬在电梯按钮上方，"你...？""我没被裁，

但年终奖取消了。"她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市场部裁了一半人。

人事说接下来可能要全员降薪。"电梯到达我们的楼层，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平时几乎注意不到，此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进屋后，苏婷直接去了浴室。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查看银行账户。过去六个月，

我们每月雷打不动地支出2万7的房贷，加上生活开销、物业水电，存款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真降薪...浴室传来水声，我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房产APP。

我们小区的挂牌价又降了，最新的一套同户型报价6万2。

我快速计算着：6万2乘以92平，570万。减去贷款余额420万，即使不算税费，

我们也只能拿回150万，比当初的首付还少37万。这还不算这半年已经还的16万房贷。

水声停了。我慌忙关上电脑，从酒柜里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

像极了我们岌岌可危的经济状况。五月中旬的一个周日，我正在书房加班，

苏婷突然推门进来，脸色异常苍白。"怎么了？"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她走到我面前，

把一个塑料小棒放在桌上。上面赫然两道红杠。"这是...？""我怀孕了。

"苏婷的声音有些发抖，"测了三次，都是阳性。"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紧紧抱住她。"太好了！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要当爸爸了！

"苏婷在我怀里轻轻颤抖："可是...现在时机合适吗？

我们还有那么多房贷...""别担心，"我抚摸她的长发，"我最近正要升职加薪。

养个孩子能花多少钱？"说这话时，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书桌上的房贷还款计划表。

未来30年，每月2万7，总计近千万的还款额。而现在，

我们即将多出一大笔开支：产检、分娩、奶粉、尿布、保姆...那天深夜，等苏婷熟睡后，

我再次溜到阳台上。初夏的广州闷热潮湿，远处珠江新城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

我打开手机计算器，开始做一道残酷的数学题：如果现在卖房，

假设能卖580万实际上可能更低，还完贷款剩160万。扣除税费中介费约30万，

净得130万。比我们投入的首付亏了近60万，还不算已还的房贷利息。如果不卖，

继续扛着每月2万7的月供，加上孩子出生后的开支，我们的积蓄撑不过一年。

而且如果房价继续下跌...我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黑暗中只剩下烟头的红光忽明忽暗。第二天早餐时，

苏婷突然说："要不...我们把房子卖了吧？"我的手一抖，

咖啡洒在桌布上："现在卖要亏几十万。""但如果继续跌呢？"苏婷的声音很轻，

"而且我查过了，华阳小学的学位政策可能要调整，取消部分小区的资格...""谁说的？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妈妈认识教育局的人..."苏婷低下头，"而且我算过了，

孩子出生后，我们每个月至少要多花一万。如果我的工资真的被降..."我站起身，

走到窗前。楼下小区的花园里，几个孩子正在追逐玩耍，他们的欢笑声透过玻璃隐约传来。

我们买这套房，不就是为了将来的孩子吗？"再等等，"我转身对苏婷说，"现在卖太亏了。

说不定过几个月市场就回暖了。"苏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七月份，

我的加薪申请被驳回。部门总监拍着我的肩膀说："现在行业不景气，

公司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同一天，苏婷告诉我，她的工资被降了30%。那天晚上，

我们第一次为钱的事情吵架。"现在卖至少能拿回部分本金！"苏婷红着眼睛，

"等跌到5万以下，我们就真的血本无归了！""你疯了吗？"我吼道，

"现在卖要亏六十多万！那可是我们所有的积蓄！""那也比最后资不抵债强！

"苏婷抓起一个靠垫砸向我，"你算过没有，如果房价跌到5万，

我们的贷款就比房子还值钱了！"我愣在原地。这个可能性太可怕，我一直不敢正视。

资不抵债...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断供，银行收走房子拍卖后，我们还欠银行钱。

"不会的..."我的声音突然没了底气，"天河核心区的学区房，

怎么可能..."苏婷哭着跑进了卧室。我瘫在沙发上，

打开手机查看最新的房地产新闻：《广州二手房挂牌量激增，

下跌1.2%》《专家预测：楼市调整期至少持续两年》每一条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我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刘伟的电话。"林先生！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依然热情洋溢，

"怎么样，房子住得还满意吗？""刘经理，"我直接切入主题，"如果我们现在卖房，

大概能卖多少？"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个...现在市场不太好。您那套如果诚心卖，

我估计6万左右吧。"6万。比买入价低了8千一平，总价少了73万。我的心沉到谷底。

"不过我不建议您现在卖，"刘伟继续说，"现在卖房的都是撑不住的炒房客。

像您这样的刚需，再等等肯定能涨回来。"挂掉电话，我走到阳台上。

夜色中的广州依然灯火璀璨，但这光芒已经无法给我任何安慰。我掏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

透过玻璃门，我看见苏婷站在客厅里，手抚着尚未显怀的腹部，

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的的新家。那一刻，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不动产"——它真的会一动不动地把你压垮。

第三章：艰难抉择2023年的春节，广州下了一场罕见的冰雹。

拇指大小的冰粒砸在阳台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极了我的心碎声。

我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房产APP上清晰显示：华景新城最新成交价——5.8万/平。

比我们买入价整整低了1万，这意味着我们的房子贬值了近百万。"老公，帮宝宝换个尿布。

"苏婷在卧室里喊道。"等一下。"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手指颤抖着打开计算器：5.8万×92平=533.6万。减去剩余的贷款410万，

即使不算税费中介费，我们也只能拿回123万。比当初的首付少了64万，

还不算这两年已经还的64万月供。"林峰！"苏婷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宝宝拉臭臭了！

""来了来了！"我锁上手机，机械地走向卧室。推开门，

一股婴儿奶粉和尿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们三个月大的女儿小雨躺在尿布台上，

小手小脚在空中挥舞，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怎么这么久？"苏婷脸色憔悴，

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自从孩子出生，我们没睡过一个整觉。"工作上的事。

"我随口扯谎，接过尿布。女儿的小屁股红彤彤的，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干净，涂上护臀霜。

这套动作我已经很熟练了，但今天手指却像不听使唤。"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苏婷狐疑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婷婷，我们小区的房价...跌到5万8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小雨咿咿呀呀的声音。苏婷的手停在半空，

奶瓶里的奶滴在地板上。"多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5万8。"我重复道，

"同户型的成交价。"苏婷慢慢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小雨开始哭闹，但她似乎没听见。

我只好继续给女儿换尿布，手指被尿布扣划出一道口子，却感觉不到疼。

"我们...现在卖的话..."苏婷终于开口。"要亏一百多万。"我替她说完，

"而且可能根本卖不掉。刘伟说现在挂牌量是去年三倍，很多房子半年都没人看。

"小雨的哭声越来越大，苏婷这才如梦初醒，接过女儿开始喂奶。我站在一旁，

看着妻子瘦削的肩膀和女儿粉嫩的小脸，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要不...我们断供吧。

"我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苏婷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你疯了吗？

那我们的首付就全没了！而且会上征信黑名单，以后再也别想贷款了！""我知道，

可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现在月供2万7，我的工资降了20%，

你的收入只有原来的70%，加上孩子的开销...""再坚持一下，"苏婷打断我，

"说不定下半年市场会回暖。"她这话像极了去年的我。

那时我还能用"刚需房不卖就不算亏"来自我安慰，现在连这点可怜的借口都没了。三月份，

公司宣布大规模裁员。我们部门十个人走了四个，剩下的人工作量翻倍，工资不变。

每天加班到九点成为常态，回到家时苏婷和小雨通常已经睡了。某个深夜，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发现客厅灯还亮着。苏婷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一堆账单。

"怎么还没睡？"我放下公文包。"算账。"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个月信用卡又超支了，

保姆工资还没付。"我凑过去看，表格上密密麻麻列着各项开支：房贷27000，

保姆6000，奶粉尿布2000，水电物业1500...总收入栏写着45000，

总支出却高达42000。"我妈说可以帮忙带小雨，"苏婷说，

"这样我们就能省下保姆费。""不行，"我立刻反对，"你妈腰不好，怎么带得动孩子？

""那你说怎么办？"苏婷突然提高了声音，"再这样下去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小雨在卧室里哭了起来，苏婷慌忙跑进去。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那张收支表，

眼前一阵阵发黑。曾几何时，我们月入五万，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

现在却为了几千块的保姆费发愁。第二天是周六，我约了刘伟见面。两年过去，

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西装也不再笔挺。"林先生，实话跟您说，"他啜饮着廉价的绿茶，

"现在市场太差了。您那套房子，如果诚心卖，5万5都未必有人接。

"我握紧了拳头："去年你还说6万没问题。""去年是去年，"刘伟苦笑，

"现在政策一天一变，买家都在观望。我手上有套房子，业主从680降到580，

挂了半年连看的人都没有。"离开中介公司，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路过一家房产中介门店，橱窗上贴满了"降价急售""业主血亏"的广告。

其中一个特别醒目："华景新城精品三房，直降80万！"我凑近看，

是跟我们同户型的房子，挂牌价520万。520万。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如果这个价格成交，扣除贷款我们只能拿回110万，比首付亏了77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