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的杭州城,腊月的雪粒子打得清河坊的青石板路簌簌作响。
十五岁的胡雪岩蜷在裕泰钱庄的柜台下,呵出的白气在算盘珠子上凝成冰碴。
他缩了缩露着棉絮的袖口,就着油灯昏黄的光,把账本上的数字又誊了一遍。
"啪!
"掌柜的老何突然将黄铜镇纸拍在台面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了胡雪岩满脸。
满屋子算盘声戛然而止,十几个学徒的脖子齐刷刷缩进衣领。
"银箱里少了一钱三分!
"老何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戌时三刻前交出来,否则全送去仁和县衙吃板子!
"胡雪岩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怀里揣着的那粒碎银,正是前日给娘抓药时从银箱边角刮下来的。
娘咳血的帕子还在灶间泡着,德仁堂的伙计说了,再凑不出半钱银子,连枇杷叶都不肯给了。
二雪越下越紧,街面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
学徒们被勒令跪在当院,冰水渗进膝盖,像千万根钢针在扎。
"定是胡光墉!
"绰号"铁算盘"的李二突然嚷道,"昨儿晌午就他擦过银箱!
"胡雪岩猛地抬头,正撞上老何阴鸷的眼神。
他怀里那粒碎银突然变得滚烫,隔着两层粗布衫子,烙得心口生疼。
"胡光墉留下,其余人滚去柴房。
"老何的旱烟杆敲在少年肩胛骨上,"听说你娘病得连炕都起不来了?
"胡雪岩的喉结动了动,雪水顺着后颈滑进脊梁。
柜台后的鎏金关公像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刀尖上的红绸像一滩凝固的血。
三三更时分,胡雪岩深一脚浅一脚往螺蛳巷摸。
怀里的碎银换了包枇杷叶,却比来时重了千钧。
破木板门"吱呀"一声,娘蜷在稻草堆里,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墉儿...钱庄的差事...""娘放心,掌柜夸我账目清爽,赏了银钱。
"胡雪岩把药包塞进陶罐,火光映着他冻裂的嘴角,"等开春就能给您置办新袄了。
"瓦罐里的药汤咕嘟作响时,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
胡雪岩的手一抖,药勺"当啷"掉进炭盆。
老何裹着狐裘立在风雪里,马灯照得他腰间那串黄铜钥匙泛着冷光:"裕泰的钱,烫手。
"西钱庄后院的雪地上,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你刮银箱的功夫倒是巧。
"老何用火钳夹起那粒碎银,"知道钱庄学徒偷银是什么下场?
"胡雪岩盯着银粒在炭火里渐渐发红:"剁右手,逐出杭州。
""那你还敢?
""娘等不到开春了。
"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子,老何的旱烟杆猛地戳在少年腕间:"裕泰的银箱有七道机关,你当我是瞎子?
那日你擦银箱时,我就看着你指头在暗格里摸索——可你只取了一钱三分。
"五五更梆子响时,胡雪岩抱着个描金漆盒跪在娘床前。
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两官银,映得满屋生辉。
"老何说...说我算准了刮银的角度,既保全银箱机关,又刚好够抓药..."少年声音发颤,"他让我明天开始学看银水..."娘枯槁的手突然攥紧被角:"墉儿,你实话告诉娘...""银箱确实少了钱。
"胡雪岩重重磕了个头,"可老何说,他丢的是十两银子。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檐角的冰凌滴下水珠,在月光下亮得像粒粒碎银。
二十年后,当胡雪岩在庆余堂的"戒欺"匾额前训话时,总会想起这个雪夜——老何教他的第一课不是算盘,而是江湖规矩里最毒的柔术:让人背着愧疚替你卖命,比剁手管用百倍。
(本章终)商道密码现代资本常谈"风险对冲",却忘了最原始的风险是人心。
胡雪岩的启蒙课揭示了一个残酷真相:商业本质是人性博弈。
老何用十两银子买断的不仅是学徒的忠诚,更驯化出对规则的敬畏。
当今年轻创业者总想颠覆传统,却不知真正的江湖规矩,早在百年前的炭火盆里就炼成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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