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暖阁。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厮杀正酣。
太子李文瀚捻起一枚白子,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目光却黏在对面之人身上。
“阿遥,这局你又要输了。”
他语调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天下都是孤的,何况一个你?”
他伸出手,想去碰触对面那人执棋的手指。
凤之遥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遮挡住眼底汹涌的暗流。
那句“天下都是孤的,何况一个你?”
像淬毒的针,狠狠刺入他心底最深的伤口。
国破了,家亡了,他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质子,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恨意如藤蔓般疯长,几乎要绞碎他的五脏六腑。
李文瀚温热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即将碰触到他执棋的手。
那温度仿佛要将他灼伤。
凤之遥手腕几不可察地向内一收,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恰好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触碰。
他的指尖冰凉,与这暖阁的融融春意格格不入。
一枚黑子被他紧紧攥在微拢的掌心,硌得骨节根根泛白。
棋子冰冷的玉石质感,反倒让他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定点。
他能感觉到李文瀚探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更多的是猎人对猎物的玩味。
他不能失态,绝不能。
凤之遥维持着垂眸的姿势,唇角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仿佛只是在认真思索棋局。
“殿下棋艺精湛,”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丝毫波澜,“微臣……甘拜下风。”
这西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像是羽毛,却又重若千钧。
是棋局的结束,也是他隐忍的序章。
掌心的黑子几乎要嵌进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远未结束。
他输了棋局,但他的人生,绝不会任由李文瀚这样轻易落子。
李文瀚对这疏离浑不在意,反觉是欲擒故纵的情趣。
他倾身向前,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凤之遥的耳廓。
“阿遥,别闹脾气了。
孤知道你不开心,但待孤登临大宝,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诱哄。
“天下,美人,或者……孤的独宠?”
他抬手,想要抚摸凤之遥的脸颊。
就是现在!
凤之遥猛地抬眼,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恨意决堤!
杀机毕现!
寒光一闪!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一枚锋利的凤尾金簪,不知何时己握在他手中,簪尖凝聚着亡国的血泪,狠狠刺向李文瀚的心口!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这是他凤国的遗物,也是他复仇的利刃!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李文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低下头,看着胸前没入的金簪,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明黄的太子常服。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凤之遥。
“你……你敢……”声音破碎,带着血沫。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他捧在手心,视若禁脔的人,竟然会对她下此毒手!
凤之遥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恨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李文瀚逐渐涣散的意识里。
“为什么不敢?”
他反问,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如同开在极北雪原上的花,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握着凤尾金簪的手稳如磐石,鲜血顺着簪身蜿蜒流下,滴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李文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想抓住那支簪子,想抓住眼前这个人,问个究竟,可手臂却重若千斤,连抬起都变得无比艰难。
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灭顶的恐慌。
他从未想过,死亡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由他最看重、也最看轻的人亲手送上。
“你……”李文瀚艰难地喘息,试图凝聚力气,“孤……待你不薄……”“不薄?”
凤之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太子殿下所谓的‘不薄’,就是灭我凤国,屠我王族,将我囚于这金丝笼中,日夜折辱吗?”
他稍稍向前倾身,靠近李文瀚,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清晰,如同鬼魅的低语:“你忘了城破之日,宫墙内外,血流成河?
忘了我父王母后,如何惨死在你父皇的屠刀之下?
忘了我凤氏一族,上百口人,如今只剩我一个苟延残喘?”
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李文瀚的心上,也敲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看着凤之遥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恨意,终于明白,那些温顺,那些隐忍,不过是复仇者最完美的伪装。
“这金簪,”凤之遥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凶器,李文瀚立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是我母后的遗物。
殿下曾赞它别致,还想夺了去赏玩。
如今,用它来回报殿下的‘厚爱’,殿下可还满意?”
他的目光扫过李文瀚痛苦扭曲的脸,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冷酷快意。
“李文瀚,你毁我家国,杀我族人,这笔血债,罄竹难书。”
凤之遥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今天,先拿你这位‘未来’的天下之主,收一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他看着李文瀚眼中逐渐熄灭的光,看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太子如今狼狈不堪地倒在血泊中,心中积压多年的郁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李文瀚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他死死地盯着凤之遥,眼神中有震惊,有痛苦,有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暖阁内依旧温暖如春,棋盘上的残局无人问津,只有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宣告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用力一推!
“砰!”
李文瀚重重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矮几,茶水、棋子、点心碎了一地。
他捂着胸口,大口喘息,鲜血从指缝不断溢出。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阿遥……你……”他想说什么,却被涌上的鲜血堵住了喉咙。
“有刺客!
护驾!”
“太子殿下!”
门外终于传来侍卫惊骇的呼喊。
宫人们尖叫着,乱作一团。
大门被猛地撞开,侍卫、太监、宫女蜂拥而入。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魂飞魄散!
太子殿下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凶器!
而那个平日里温顺安静的凤公子,此刻正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凛冽如刀!
“拿下刺客!”
侍卫统领目眦欲裂,拔刀怒吼。
混乱!
极致的混乱!
凤之遥眼神一厉,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重伤的太子身上,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棋桌!
哗啦啦!
黑白棋子混着碎裂的木屑西散飞溅,阻碍了侍卫上前的脚步。
“想抓我?
下辈子吧!”
他冷哼,身形如鬼魅般向侧殿窗边掠去!
那里是他早就看好的退路!
“拦住他!”
侍卫们反应过来,刀剑齐出,却被凤之遥灵活地闪避。
他打翻烛台,撞倒屏风,制造着更大的混乱。
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早有预谋!
“给爷爬!”
凤之遥一脚将一个扑上来的太监踹飞,撞倒了好几个人。
他翻身跃出窗户,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与宫廷建筑的阴影之中。
“追!
快追!”
侍卫统领气急败坏,带着人冲出殿外。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皇帝李元晏的耳中。
御书房内,李元晏听着内侍颤抖的禀报,手中的朱笔啪嗒掉落在地,溅起一小片墨点。
震惊!
暴怒!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
“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势,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太子……太子在东宫遇刺……被……被凤公子……”内侍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凤!
之!
遥!”
李元晏一字一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他亲手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亡国质子!
这个他以为早己磨平了棱角的棋子!
竟然敢噬主!
简首是天大的讽刺!
“好!
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案!
“传朕旨意!”
“封锁皇城!
所有城门落钥!
任何人不得出入!”
“禁军出动,全城搜捕!
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逆贼给朕揪出来!”
“告诉所有人,刺客身份暂不公开,但凡包庇、阻拦者,同罪!”
“快!
太医呢?
让所有太医滚去东宫!
太子若有任何闪失,朕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皇帝的咆哮声在御书房回荡。
整个皇城,瞬间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
无数禁军铁甲铿锵,奔赴各处城门要道。
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己然拉开序幕。
而东宫之内,灯火通明,人影惶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
太子的生死,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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