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云录

我与弟弟都是乾元宫的人，负责伺候里面被豢养的金丝雀。然而谁知，三个月前宫变，

“金丝雀”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圣上。此刻，我俩正坐在偏殿的门槛上讨论如何出宫。

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檐角，在我们脚前投下一片细碎的光斑。三个月了，

我仍不习惯称呼他为"陛下"。在我记忆中，他永远是那个被囚在乾元宫一隅，

每日只能逗弄金丝雀的废皇子。"姐姐，你看那云。"弟弟云岚忽然指向天空，

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今年刚满十七，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仿佛这深宫高墙也困不住他的神思。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薄云正被风吹散。

"像只兔子。"我随口应道，

手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银簪——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件。

"我说像只逃跑的狐狸。"云岚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姐姐，我们该走了。新帝登基，

局势未稳，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我心头一紧，下意识环顾四周。

乾元宫的偏殿向来少有人来，但谁又能保证没有暗处的眼睛？"慎言。"我用口型警告他，

同时装作整理裙摆，在青石板上写下"夜半"二字，又迅速用鞋底抹去。云岚会意，

转而大声道："姐姐，你说陛下为何要给那对金丝雀换金笼子？原来的竹笼不是挺好？

"我正欲接话，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我们立刻起身垂首而立，

动作整齐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果然，不多时，一队侍卫簇拥着一个颀长身影向这边走来。

"绪悦，云岚。"来人停在五步开外，声音温润如玉。我拉着弟弟跪下："参见陛下。

""免礼。"新帝——曾经的废皇子李琰抬手示意。他今日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

腰间只悬一枚白玉佩，比之三个月前在乾元宫时，眉宇间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阴郁。

"朕记得，你们姐弟入宫有六年了吧？""回陛下，六年零三个月。"我谨慎应答，

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新帝登基后处置了不少旧宫人，今日突然问起这个，

莫非......"倒是比朕在这乾元宫住得还久。"李琰轻笑一声，

目光扫过我们身后的宫殿，"朕今日来取些旧物，你们随侍吧。"乾元宫内陈设如旧，

只是少了那对整日啼鸣的金丝雀。李琰径直走向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收入袖中。

转身时，他的目光落在云岚身上："你今年多大了？""回陛下，十七。"云岚回答得干脆，

我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在紧张。"正是好年纪。"李琰若有所思，

"朕记得你们本姓是程？"我心头一震。入宫为奴，本姓是最大的忌讳。

当年管事太监曾说过，知道得太多对低等宫人绝非好事。我正要开口，云岚已经答道："是，

家父程远，曾任北境军参将。"我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个傻弟弟！北境军是前太子旧部，

新帝清算的正是这批人。李琰却笑了："难怪朕总觉得你们与其他宫人不同。参将之后，

识文断字，懂进退知礼仪。"他踱步到窗前，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朕今日来，

其实是有事相托。"我与云岚对视一眼，齐齐跪下。"朕赐你们新名，从今往后，

绪悦叫沉霜，云岚叫云萧。"李琰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三日后，宰相府设宴，

你们以朕贴身侍从的身份前去。"我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心中惊涛骇浪。

赐名是莫大的恩宠，但宰相苏泓是新帝登基最大的功臣，为何要派人监视？"沉霜。

"李琰忽然唤我。"奴婢在。""你心思缜密，朕很欣赏。"他俯身，亲手扶我起来，

指尖冰凉如蛇，"记住，朕要的是苏泓与北境往来的证据。"离开乾元宫时，夕阳已经西沉。

云萧兴奋得脸颊发红，走路都带着风："姐姐，陛下这是要重用我们！

"我一把将他拽到假山后，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在陛下面前提父亲！

北境军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不知道吗？"云萧不以为意："正因如此，陛下才会信任我们。

姐姐，这是机会！若能立功，说不定能脱了奴籍，光明正大地离开这皇宫。

"我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忽然想起六年前我们被送入宫那日。十岁的云萧也是这样，

明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冲我笑："姐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云萧，

"我深吸一口气，"这事没这么简单。陛下刚登基就要动宰相，其中必有蹊跷。

我们可能只是......""棋子？"云萧接过话头，笑容不减，"姐姐，在这宫里，

谁不是棋子？关键是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我哑然。六年的宫廷生活，我学会的是谨小慎微，

而云萧却从中悟出了另一套生存法则。三日后，我们换上崭新的靛青色宫装，

随御赐的贺礼前往宰相府。马车里，云萧把玩着一块令牌——那是李琰私下给他的，

可调动皇城司部分人手。"姐姐，你看。"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只草编的蚱蜢，

"像不像小时候你给我编的那个？"我鼻尖一酸。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刚入宫，

因为不懂规矩被罚跪在雪地里。我偷偷用干草编了只蚱蜢逗他开心。"收好。

"我替他理了理衣领，"记住，今日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宰相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我们作为御前侍从被安排在偏厅，由管家亲自招待。

酒过三巡，管家忽然压低声音："二位大人，相爷有请。"穿过几重院落，

我们被引至一间隐蔽的书房。苏泓正在赏画，见我们进来，笑着招手："来看看，

这可是前朝顾恺之的真迹。"云萧上前两步，忽然身形一僵。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画轴下方赫然印着一方朱印——"北境都护府珍藏"。"好眼力。"苏泓注意到云萧的反应，

意味深长地说，"听闻二位本是程参将的子女？令尊当年在北境，可是赫赫有名啊。

"我后背渗出冷汗。父亲的名字从宰相口中说出，绝非偶然。"相爷谬赞。

"我抢先一步开口，"家父获罪而死，我们姐弟能活命已是皇恩浩荡。

"苏泓捋须而笑："沉霜姑娘过谦了。陛下派你们来，想必也是念及这层渊源。

"他忽然话锋一转，"其实今日请二位来，是有件事想请你们代为转达陛下。

"云萧眼中闪过一丝警觉："相爷请讲。""北境不安。"苏泓从案下取出一封信，

"这是三日前收到的密报，戎族有异动。但如今朝中......"他欲言又止。

我立刻明白过来。新帝登基后大力清洗北境旧部，如今边境告急，却无可用之将。

苏泓这是要借我们之口劝谏。回宫的马车上，云萧一直盯着那封信，眉头紧锁："姐姐，

你说苏相这是真心为国，还是另有所图？"我摩挲着袖中的银簪，没有立即回答。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李琰要我们找苏泓与北境勾结的证据，

苏泓却给了我们北境告急的密报。谁在说谎？或者说，谁说的不是全部真相？"无论如何，

我们先如实禀报陛下。"我最终说道，心中却已有了决定。

今晚必须去找那个人——御药房的老太监福安，他是父亲旧部，六年来一直在暗中照拂我们。

然而我们刚回宫，就被直接带到了御书房。李琰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问："东西呢？

"云萧恭敬地呈上密信。李琰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果然如此。"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

"你们可看了信中内容？""奴婢不敢。"我伏地而拜。"看了。"云萧却直起身，"陛下，

北境危急，戎族若突破防线，半月即可兵临城下！"我险些惊叫出声。这个傻子！

私阅密信是死罪！李琰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云萧，你很像你父亲。"他起身走到窗前，

"程远当年也是这样，明知朕那皇兄设下圈套，还是单枪匹马去救被困的斥候。

"我和云萧都愣住了。父亲死因成谜，官方说法是通敌叛国，

但李琰话中之意......"沉霜。"李琰突然唤我，"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这封信？

"我心跳如鼓，脑中闪过无数可能。这是一道送命题。若说如实上报，

等于承认北境军的重要性，触犯新帝忌讳；若说压下不报，又是欺君之罪。"奴婢愚见，

"我深深叩首，"陛下可派心腹大将暗中前往北境查探。若消息属实，

再调兵不迟；若是谣言，也可查清源头。"李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大笑："好一个两全之策！"他忽然敛了笑容，"三日后，朕会宣布你们为程远平反，

恢复你们良籍。"我惊得忘了礼节，直接抬头看向李琰。他背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中，

看不清表情。"条件是，"他缓缓道，"云萧要以程家独子的身份，秘密前往北境。

"云萧眼中瞬间燃起火焰："臣愿往！"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却抓不住他那颗急于证明自己的心。离开御书房时，我回头望了一眼。李琰仍站在窗前，

阳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恍若神祇。可我知道，在那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里，

藏着多少算计与血腥。"姐姐，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云萧兴奋地低语，

"父亲可以瞑目了！"我勉强笑了笑，心中却充满不祥的预感。棋盘已经摆好，而我们姐弟，

正一步步走向李琰精心设计的陷阱。那晚，我悄悄去了御药房。老太监福安听完我的叙述，

脸色骤变："姑娘，这是个死局啊！"他哆嗦着从药柜深处取出一块玉佩，

"这是你父亲当年交给我的，说若有一日你们姐弟涉及北境之事，就交给你们。

"玉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雀笼金锁，不过表象"。我握着玉佩，忽然明白了什么。

乾元宫的金丝雀，从来就不止一对。

——————————————————————————我握着父亲留下的玉佩彻夜未眠。

天蒙蒙亮时，云萧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姐姐，我见到福安公公了。

"他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是父亲临终前写的。"信纸已经脆薄，

墨迹晕染，但字迹依然力透纸背："琰非真龙，太子血脉在..."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

我手指颤抖，突然明白福安为何如此惊恐。若李琰并非先皇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