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帐的青铜兽首在朔风中呜咽,李昭阳用断指的左手捏着半截炭笔,羊皮上蜿蜒的曲线渗着阴山矿脉的血色。
烛火忽地摇曳,他瞥见侍女腕间的蜡丸在火光下泛着蜂蜡特有的莹白——那是三年前他安插在突厥王庭的暗桩才会用的传信方式。
"质子殿下,该饮药了。
"侍女跪在五步外,银壶嘴腾起的热气裹挟着莨菪子的苦涩。
她食指在壶柄轻叩三短一长,这是当年李昭阳亲手设计的暗号。
帐外铁链拖地的声响骤然逼近,十二名戴狼头面具的亲卫列队而过。
为首的武士腰悬弯刀,刀鞘镶嵌的绿松石映着李昭阳胸前的狼牙坠。
这枚用突厥可汗长子犬齿打磨的饰物,此刻正随着他剧烈咳嗽微微发烫。
"咳咳...扶我..."他佯装伸手接壶,断指擦过侍女手腕内侧。
鱼胶黏贴的蜡丸被悄然揭下,指腹触到其内金属的棱角——是把青铜钥匙,齿痕与王帐地牢的锁孔分毫不差。
侍女突然用汉语低语:"今夜风雪要埋了白狼谷。
"指尖在银壶表面划出三道凹痕。
这是"三更突围"的暗语,李昭阳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代号"灰雀"的暗桩本该是名胡商,而非眼前满脸雀斑的汉女。
子时的更鼓穿透风雪,李昭阳突然打翻银壶。
滚烫药汁泼在侍女手背的刹那,断指精准点中她后颈天柱穴。
羊皮地图被卷成筒状塞进皮靴夹层时,帐外传来马匹惊嘶——那是他用苦艾草芽喂养七日的汗血宝马发狂了。
- 地牢秘辛磷火在地牢石壁上游走,宇文拓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左眼窟窿里凝结着黑血。
三年前失踪的将作大匠,如今像块风干的肉悬在阴暗中。
"小子,你迟了十三天。
"沙哑的汉话带着陇西腔,李昭阳嗅到他伤口溃烂的腐臭里混着硫磺味。
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老人突然暴起,枯爪扣住他断指的手腕:图纸在老夫左眼!
"琉璃假眼滚落在地发出脆响,中空的眼珠里蜷缩着羊皮纸卷。
宇文拓咧开缺齿的嘴:"阴山硫磺矿脉,三十车马铃薯换的。
"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把老夫骨灰...撒在渭水..."地牢深处传来狼犬低吼,李昭阳攥紧图纸后退。
磷火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竟是《火龙经》中的火药配方。
宇文拓的独眼忽然迸发精光:"记住!
硝七硫二炭一,遇银则..."铁链轰然断裂,老人干瘪的身躯砸在地上。
李昭阳摸到他怀中的硬物——半块虎符,边缘刻着"天策"二字。
这是太宗皇帝赐予秦王府旧部的信物,怎会流落突厥?
焚图夜奔运粪车的草料堆里,李昭阳用马粪涂抹全身。
硫磺混着腐臭完美掩盖气息,耳边是突厥骑兵雷鸣般的马蹄。
他咬开狼牙坠暗格,暴毙战马的骨粉簌簌落入掌心。
追兵的火把长龙逼近时,骨粉随风飘向烈焰。
磷火轰然炸开,七匹战马化作奔突的火球。
惨叫声中,他滚下山坡,羊皮地图贴着心口发烫。
宇文拓的遗言在脑海回响:"此图见光即焚,需处女血浸三日..."冰原尽头亮起三盏绿灯笼,粟特商队的驼铃刺破夜空。
首领掀开面巾,刺青覆盖的脸上刀疤狰狞——正是半年前被他用马铃薯食谱救下的奴隶拔汗那。
"质子殿下,长安急讯。
"竹筒火漆印着镇南王府的狼头纹。
李昭阳折断封印时,寒风卷着雪片扑灭灯笼。
绢帛上的朱砂字在磷火中妖异如血:"嫡长子昭阳,贞观十三年腊月入赘柳氏。
"拔汗那突然抽出弯刀,刀光映出雪地里潜伏的十道黑影。
李昭阳的断指捏碎狼牙坠,毒粉随风散入追兵口鼻。
当第一个突厥武士七窍流血倒下时,他己策马冲入暴风雪,背后传来拔汗那最后的嘶吼:"王帐地牢有唐人的..."祠堂惊变镇南王府的祠堂飘着龙涎香,李昭阳跪在青砖上,看着自己的鎏金牌位在烛光中摇晃。
"贞观十三年殁"的刻痕犹带木屑,供桌上却积着经年的香灰。
"父亲连衣冠冢都省了?
"他扯开衣襟,锁骨处的狼头烙印渗出血珠。
这是出质那日用生母的金钗烙的,融化的金水混着血肉凝结成屈辱的图腾。
李晟的佩刀铿然出鞘三寸,刀身映出祠堂梁柱的蟠龙雕花。
"突厥送来的尸首,右耳戴着同样的狼牙。
"老王爷的指尖抚过刀柄猫眼石,"断指形状与你分毫不差。
"李昭阳突然低笑,从怀中抖落发芽的马铃薯。
嫩芽如蛇信在供桌上蜿蜒:"父亲可曾嗅过那尸首的指甲?
突厥人用沙棘汁防腐,遇银则..."烛台轰然倾倒,银质护腕撞上蜡油,幽蓝火苗骤然腾起。
牌位砸碎在李昭阳脚边,飞溅的木屑在他颧骨划出血痕。
暗门洞开,十二具劲弩对准他心口。
"此物亩产二十石。
"他将马铃薯芽插入香炉,灰烬中嫩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
当第七片嫩叶舒展时,李晟的佩刀终于归鞘,在青砖留下三寸刀痕:"三日后入赘柳府,这是你最后的价值。
"九锁连环柳府后院的梅枝不堪积雪,断裂声惊醒了假寐的柳寒霜。
九转玲珑锁在她颈间轻颤,青铜机括随呼吸起伏。
当第八声枝桠折断传来时,鲁班锁最后一层机关终于契合,辽东地形图在案上徐徐展开。
屏风倒塌的轰鸣震落檐角冰凌,李昭阳踩着满地狼藉踏入中庭。
精铁镣铐与断指相击,奏出诡异的韵律:"柳小姐三拒婚约,是要等突厥铁骑踏破长安?
"柳寒霜的指尖抚过第三枚铜匙,锁芯突然弹出一截淬毒刀刃。
三日前飞鸽传书的内容浮现脑海:突厥左贤王死于狼牙匕首,刀刃验出剑南道特有的乌头毒。
"我要阴山马场的真相。
"她将鲁班锁重组为弩机,"还有宇文拓的遗物。
"李昭阳的狼牙坠在风中轻颤,突然甩出半块虎符。
柳寒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分明是父亲柳暻生前贴身携带的兵符!
檐角传来瓦片轻响,三百步外钟鼓楼上,武明空放下青铜瞭望筒,糖霜从指缝漏在《天工策》残卷,粘住了"硫磺火方"的篆字。
当更夫的梆子敲响三更,朱雀大街的积雪泛起诡异幽蓝。
李昭阳撒落的磷粉在月下苏醒,像无数鬼眼窥视着这场注定颠覆大唐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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