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隅,给我滚出来——”公主镶金描银的马车毫不避讳地停在了靖安侯府,谢欢颜怒气冲冲跳下来,左手提裙摆,右手提长剑,一路杀气腾腾地闯进了侯府,剑锋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众人战战兢兢,但对此己经习以为常,毕竟这位长乐公主仗着皇帝的宠爱无法无天,侯府的门仆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又哪里敢阻拦。
管事忙堆着笑脸迎出来,点头哈腰引她到一处亭子前,而沈域一袭黑衣坐在亭中,慢悠悠饮茶,守着一盘棋垂眸与自己对弈,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瞧她一下。
管事在一旁急得擦汗。
对公主这样怠慢,不合礼数,但谢欢颜没空和他计较礼数的问题,毕竟礼数在她自己眼里都狗屁不是。
她一剑挑飞了他的茶盏,浅碧色的水洒满了棋盘,长剑悬在沈域的脖颈一侧。
“密信是你送的吗?
真是长本事了。”
她气极反笑:“本宫有没有教过你,不要和我过不去。”
沈域没有情绪,也没有理会离皮肤只有半寸的利刃,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反复擦拭被茶水打湿的手指,淡淡道:“殿下的教诲,臣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有这空闲,殿下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
他理了理衣袖,站起身后,比谢欢颜高了将近一个头,压迫感也随之而来,他笑得温和,语气却十分冷冽:“今时不同往日,张忠明己经招了,不过这五千私兵,我看应该是你养的吧,可惜连累了你的好皇兄,丢了太子之位,他现在应该恨死你了。”
谢欢颜冷笑了一声,收起剑说道:“废黜太子不正是你想要的?
枉费你一番苦心,竟能摸到地下的暗堡里。”
她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抓住沈域的衣领,似笑非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在公主府的时候吗?”
提到公主府,沈域脸色沉了下去,他沉默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甩开,无视了她的问题。
在谢欢颜眼中这就等于默认。
她冷静下来,不禁好奇:“谢桓润就这么好吗,值得你鞍前马后替他卖命?”
“宁王仁厚,是所有皇子里,最适合的。”
“只凭仁厚就可以当皇帝了吗,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谢欢颜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美人掩着嘴笑起来,身后亭台楼榭良辰美景都黯淡了。
而这张明艳的脸于沈域而言宛如砒霜,多看一眼心就会痛,他垂眸转身:“人君可愚钝不可自负,君主仁厚,群臣共佐,天下长治久安。”
“你错了,”谢欢颜难得耐心纠正他,“应该是,人君可残暴不可懦弱,凭谢桓润这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性子,我敢说,他就算坐上了皇位,也一定坐不稳。”
沈域看了她一眼,“殿下现在还是多想一想该如何自保吧,这样才能亲眼见证他的皇位能坐多久。”
这句话在谢欢颜听来,意思就是:谢欢颜你离死不远了,谢桓润一定会当上皇帝的,但我也懒得在给你上坟的时候通知你,你要是不信,就自己想办法活下来看看。
岂有此理。
但沈域不是在开玩笑。
这一点,谢欢颜是很清楚的。
站在两个敌对的阵营,他们明里暗里交手了无数次,谢欢颜承认他有几分聪明,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在一群老头里面鹤立鸡群,现在更是成为了自己最棘手的政敌。
谢欢颜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撒气,她确实是给自己留退路的。
外人只听闻长乐公主娇纵蛮横,还以为是一个没有脑子,行事鲁莽,随心所欲的漂亮花瓶,想要什么撒一撒娇就能得到。
那只是因为她碍于身份,不能站上朝堂。
只有与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阴险,就立太子一事,她暗地里给他们使下了多少绊子,就连沈域,也在那时失手落在了她的手里,囚在公主府中,受尽折辱。
她瞪了沈域一眼,转身离开,一路上顺手拿剑劈了所有长廊上的花瓶和木架,确保自己闹出的动静足够大。
此时侯府门外有不少行人在远远张望,看到她出来纷纷吓得移开视线,假装自己有事要做。
她勾起嘴角,懒得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满意地钻进了马车,但想到做戏要做到底,于是掀开帘子恶狠狠送了他们一句:“看什么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去!”
张忠明明面上是太子谢桓泽的人,实际是她自己的人。
养私兵本就是大罪,不用说,人们也都会往谋逆上想。
而他这五千私兵被查出来,加上敌方有心之人的暗示,再加上谢欢颜叮嘱过他,如果迫不得己就说是太子指使,顺其自然地,就变成了太子想要篡位。
谢桓泽与她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
谢欢颜时常在暗中嫌弃他太蠢,而谢桓泽也早看不惯谢欢颜颐指气使的公主脾气。
尽管貌合神离,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表面上还是默契地扮演着手足情深的好兄妹。
如今太子被废,以她闻名遐迩的暴脾气,静悄悄躲在府里不去闹一闹,不是她的风格,倒显得她心虚似的。
于是沈域理所当然就成了她的靶子,只要她痛痛快快地大闹一场,再去找父皇夹着嗓子撒个娇,挤出几滴泪来求个情,父皇绝对不会看出破绽,她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孩子,此事与她无关。
再说,谢桓泽废了就废了,又没立别的太子,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不了她现在开始就去物色别的棋子。
至于沈域,倒一点也没冤枉他,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他沈怀隅,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本以为私兵地址藏得足够好,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发现了,握着这样一个重要的把柄,还能一首忍到现在才用。
在忍耐这方面,谢欢颜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他。
谢欢颜陡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沈域如果真的是被囚在公主府时就发现了私兵地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他一首忍到现在,突然用了这个把柄,就说明——时机己经成熟,他有足够的把握。
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欢颜眯起眼睛,神色终于有些不安。
马车缓缓停在了公主府前。
她俯身扶着丫鬟落地,仪态高贵端庄,完全没有在侯府前急躁的样子。
她仰头盯着高大门楣上的牌匾,上面有皇上亲书的“长乐公主府”五个大字。
父皇是如此宠爱她的,在她出生时便赐田一百五十顷,未出阁时便赐给她宫外的住所,别说杀她了,罚她都怎么舍得?
这样想,她心中才稍加宽慰。
“公主殿下金安。”
门口有人向她行礼,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谢欢颜感受到他衣服上的凉意,好像渗进了许多冰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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