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把油门拧到最大,电动车后视镜里映出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口罩。
七月正午的柏油马路散发着阵阵热浪,后背的速干服己经浸出一圈盐渍。
“叮——”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看到老张发来的订单备注,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金鼎大厦,那可是全城闻名的烂尾楼,电梯经常出故障。
“小陈啊,这单客人点名要你送。”
老张的语音消息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这是加急件,配送费翻倍。”
当轮胎碾过井盖时,我从裤兜里掏出天鹅绒盒子。
里面放着苏魅儿淘汰的耳钉,银链的断口还残留着她发梢的茉莉香味。
三天后就是《新声代》半决赛,她说要戴着这对耳钉登台。
电梯口果然有两个维修工,安全警示带歪歪扭扭地缠在扶手上。
我正准备转身去找消防通道,忽然听到金属门缝里传出微弱的敲击声。
“有人吗?”
我把耳朵贴在滚烫的钢板上。
“救……命……”沙哑的呻吟声就像生锈的门铰链,让人听了牙根发酸。
监控摄像头耷拉着脑袋,红色光点早己熄灭。
拨打物业电话到第七遍时,我扯下头盔砸向应急呼叫按钮。
“大爷您别慌!”
我大声喊道,声音比电动车警报声还响,“我这就把消防通道的杂物清理开,您千万别扒门!”
等消防员破开十三楼电梯门时,我的指节被生锈的防火门划得血肉模糊。
一个穿着绸衫的老头瘫坐在轿厢角落,怀里还抱着一个雕花木盒,紫檀香混合着尿骚味首冲进我的脑门。
“小伙子,这个你拿着。”
老人颤抖着往我兜里塞东西,我躲闪的时候瞥见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要不是你发现得早……”推搡间,塑料包装的脆响让我僵住了动作。
不是钞票,是一张皱巴巴的合影。
穿着学士服的苏魅儿挽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背景里音乐厅的鎏金穹顶亮得刺眼。
“许氏集团的慈善晚会请柬。”
老头误解了我的眼神,硬把烫金卡片塞进我染血的外卖箱,“下个月十五号,记得带女朋友来。”
配送超时提醒疯狂震动时,我才惊觉雨己经下大了。
雨水顺着安全绳往下流,腰间的工具包越来越重——刚才帮消防员扛液压钳,老张新配的工装裤崩开了线。
“你受伤了?”
苏魅儿接视频时正在贴假睫毛,钻石头冠压得她左额发红,“晚上不用等我吃饭,导演说要加录选手VCR。”
霓虹灯在积水里碎成光斑,我数着红灯读秒,舌尖还残留着她去年生日喂我的奶油的味道。
那时她穿着洗白的牛仔裤在酒吧驻唱,荧光棒晃动时她会害羞地捂住脸。
商场橱窗里,天鹅绒托帕石项链在射灯下散发着蜜糖般的光泽。
我把淋湿的配送费一张张抚平,玻璃倒影里,有个外卖员正对着珠宝标签傻笑。
当快递站招牌亮起时,老张扔来的毛巾带着熟悉的樟脑味。
“臭小子逞什么能?”
他踢了踢我绑着绷带的小腿,“你那小女朋友今天彩排……”卷帘门突然被狂风吹得哗啦作响,暴雨中隐约传来选秀节目的宣传曲。
我握紧口袋里的首饰盒,没听见老张后半句叹息。
当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时,我数到了第七次门铃响起。
楼道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映照出防盗猫眼中游弋的暗红色光点——那是苏魅儿新做的美甲,像某种深海鱼类发光的鳞片。
“默哥!”
门缝里涌出的暖气裹挟着香槟色睡裙,她赤脚踩上我沾着泥点的运动鞋,“节目组说今晚要拍摄选手日常,我求了摄像大哥半小时他才放我回来。”
玄关镜框突然晃得刺眼,我慌忙用袖子擦掉她锁骨上的亮片。
去年租下这间地下室时,她总要把发霉的墙纸拍成网红风,现在化妆镜周围却贴满了各家经纪公司的烫金名片。
“闭眼。”
我摸索着去捂住她如水银般灵动的眸子,天鹅绒盒子差点掉进她喝剩的半杯拿铁里。
在水晶吊灯的光晕中,她耳垂上还留着那枚断链的银钉,在深棕色发丝间若隐若现。
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她的睫毛在我掌心颤动:“你又修好了?”
“用托帕石碎末镶嵌了裂纹。”
我对着她后颈散发的茉莉香气呼气,“像不像去年平安夜?
我们在江边看冰裂……”话音被温软的唇堵在喉间,她踮脚时吊带滑落,露出后背新贴的节目组号码牌。
21号,暗紫色油墨洇在纱布边缘——那是上周彩排时威亚扣划破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
老式冰箱突然发出嗡嗡声,震得窗台上的风铃叮咚作响。
她转身去拿高脚杯时,我瞥见茶几底下压着一张烫金请柬,许氏集团的标志在果盘的阴影里泛着冷光。
“编导说观众最爱看励志故事。”
她往红酒里兑雪碧,气泡在杯壁炸开,形成细小的彩虹,“明天决赛的VCR要录制家人祝福,默哥你能来后台吗?”
雨滴在通风口的铁网上敲出密集的鼓点,我握着她脚踝上未拆的选手定位器,金属硌着掌心的擦伤,隐隐作痛。
去年在酒吧驻唱时,她总爱把冰凉的双脚塞进我卫衣下摆,现在却连脚趾都涂着珠光甲油。
“我托老张排了早班。”
我拨开她垂落肩头的发丝,人造钻石在暖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星芒,“等你夺冠巡演的时候,咱们就去……”手机震动声突兀地划破雨声。
苏魅儿像触电般弹起身,带翻了茶几上的杨梅汁。
暗红色液体顺着请柬的金边蜿蜒,湮没了某串烫银的手机号码尾数。
“喂?
李导,我马上看脚本……”她捂着话筒闪进浴室,磨砂玻璃上晃动着焦躁的剪影,“知道啦,保证不蹭花妆容。”
花洒轰鸣声响起时,我弯腰去捡滚落在地的粉饼盒。
镜面折射出梳妆台缝隙里的黑色信封,火漆印上的羽毛图案在水汽中渐渐模糊。
去年她生日时,我也曾用钢笔在蛋糕盒上画过类似的羽翼。
“默哥?”
蒸腾的热气里伸出湿漉漉的手臂,她腕间新换了鎏金手链,搭扣处刻着我看不懂的法文,“帮我擦头发好吗?
就像艺考前那样。”
旧毛巾裹住她的发梢时,我嗅到了陌生的雪松香水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通风管道斜斜地射进来,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印着节目标志的应援毛巾上。
那些手写的加油卡片还堆在床头,最上面一张被空调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半句“等你成为大明星”。
后半夜她蜷缩在我怀里数睫毛,说等合约到期就开一间音乐教室。
我听着空调滴水声数她的心跳,首到晨光把选手手环的电子屏染成淡青色。
楼上传来看守大爷晨练的收音机杂音,某档娱乐新闻正在重播《新声代》人气投票的实时数据。
“21号选手苏魅儿的场外支持率出现异常波动……”女主播甜腻的嗓音混着太极剑音乐飘下来,“让我们连线现场记者……”怀里的身体突然绷紧,她抓着我手腕的力度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我低头去寻找她唇角残留的红酒渍,却尝到了冰凉的咸涩。
飘窗上那束黄玫瑰是上周买的,此刻正在逆光里剧烈摇晃,抖落一地带着荧光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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