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洒落的阳光像碎玻璃渣铺满台阶时，温昭攥紧了书包带。
她特意选了最边缘的通道，让深灰校服从蓝白海洋里隐去棱角。
远处公告栏前爆发出一阵哄笑，她本能地贴着墙根疾走，瓷砖缝里凝结的陈年口香糖如同蛰伏的眼珠。
其实去年夏天就该转学的。
温昭低头避开走廊拐角的监控探头，右手下意识抚过左侧锁骨。
那里藏着道淡粉色疤痕，像条僵死的蚕匍匐在皮肤褶皱里。
去年平安夜蔺文如递来的热可可泼在毛衣上时，她分明听见自己锁骨碎裂的轻响——和此刻脚下踩到的枯叶如出一辙。
"结果。
"她触电般弹开，后腰撞上消防栓的金属边沿。
两个染栗色头发的女生擦肩而过，裙摆掠起的风裹着柑橘香水味。
温昭数着她们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首到那串咄咄逼人的声响被早读声吞没。
第三根廊柱后的储物柜还留着她的旧划痕，用修正液涂改过三次的"妓女"字样正在漆面下溃烂。
操场方向传来篮球撞击铁网的轰鸣，温昭把脸埋进领口深吸一口气。
蔺文如的校服第二颗纽扣还缝在她笔袋夹层，混着樟脑丸的气息，和记忆中他转身时带起的松雪气息渐次重叠。
晨雾漫进走廊，她盯着宣传栏玻璃倒影里模糊的人形——去年今日，蔺文如的照片就挂在这个位置，学生会长的绶带在他肩头流淌着绀青色波光。
"温同学？
"教务主任的声音惊落她手心的冷汗，报名表边缘被攥出放射状褶皱。
办公室空调嗡嗡震颤，她盯着自己缩在帆布鞋里的脚趾，听见钢笔尖划破纸张的沙沙声。
当"复读生"三个字被红笔圈起时，窗外的爬山虎突然剧烈摇晃，绿浪里闪过半张熟悉的脸。
温昭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鸣叫。
隔着蒙尘的玻璃窗，穿棒球服的少年正弯腰捡拾散落的作业本，后颈棘突在阳光下泛着珠贝般的微光。
风掀起他耳后的碎发，露出那道月牙状疤痕——和记忆中蔺文如被篮球架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新来的转学生。
"班主任的教鞭敲在黑板擦边缘，粉笔灰簌簌落在温昭颤抖的睫毛上。
最后一排男生用卷起的课本捅她后背："听说你追着男人啃到留级？
"教室里炸开的笑声中，她死死掐住左手腕内侧的旧伤，那里还残留着蔺文如手帕上的铃兰香。
阳光斜切进教室，在课桌中央劈出明暗分界线。
温昭把自己缩进阴影里，任由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星球般的凹痕。
当粉笔头第七次击中她后脑勺时，前门突然灌进穿堂风，飘来半张被撕碎的作文纸——那是她去年写给蔺文如的颁奖词，此刻正像垂死的白蝶栖息在转学生课桌上。
开学典礼的聚光灯扫过主席台时，温昭数到第七排的空座位。
本该属于学生会长的位置积着薄灰，像块被剜去的绀青色胎记。
教导主任宣布蔺文如转学的瞬间，她锁骨疤痕突然发冷，物理试卷上未干的蓝墨水晕成贝加尔湖的形状。
"你养的狗跑了？
"后桌用圆规尖戳她脊梁骨，金属凉意顺着脊椎爬进后槽牙。
温昭低头整理笔袋，蔺文如的纽扣在夹层里泛着冷光。
那些曾用铃兰香气标记的早安问候，如今变成储物柜里腐烂的橙子，在梅雨季发酵成褐色的恨意。
新来的转学生占领了蔺文如的座位。
每当那抹冒牌的海军蓝掠过走廊，温昭的疤痕就会渗出细密汗珠。
她开始记录所有绀青色物体的褪色速率：校徽每天衰减0.7%的饱和度，公告栏表彰信每周泛黄1.3厘米，而她的视网膜在三个月后彻底失去对#12283F色号的辨识力。
平安夜那天，他们升级了游戏规则。
温昭被堵在实验楼后的监控盲区，施暴者手里的马克杯蒸腾着白气。
"这次是热红茶。
"对方笑着调整抛掷角度，"45度，你教主的经典姿势。
"液体袭来的瞬间，温昭突然想起蔺文如留下的保温杯——此刻正在她书包侧袋发烫，杯壁内侧的函数图在热气中显影。
在这个间隙温昭己经脑子飞向了那个惨痛的初中，那时蔺文如的钢笔爱漏墨，深蓝墨水总在月考试卷上晕成贝加尔湖的形状。
温昭隔着两排座位计算他更换草稿纸的频率，在他第三次揉纸团时，将涂满修正液的纸条叠成克莱因瓶。
"借支钢笔"——她在背面用圆规尖刻下反函数题解，修正液涂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蔺文如回传的纸条带着松木香，边缘沾了道抛物线状的墨迹，像他午睡时压红的侧脸轮廓。
渐渐地，这成了他们之间的量子纠缠。
蔺文如值日时，温昭会提前擦净他负责的第三扇窗，玻璃上残留的氨水味混着他路过时的目光，在她手背灼出浅淡红斑。
当他在篮球赛投出三分球，她就躲在器材室用粉笔计算投射角，45度的答案刻在储物柜内侧，被后来者覆盖成"荡妇"的部首。
平安夜那杯热可可原是份回礼。
蔺文如竞赛前夜在电话里提过想喝热饮，温昭便抱着保温杯穿越五条街巷。
教学楼天台的风掀起他绀青色围巾时，修正液画的函数图正在杯壁发烫。
她后来总想，如果当时没看见他手机屏上的聊天记录——那个备注"小猫"的女生发来的爱心表情包，或许就不会失手打翻杯盖。
生物课解剖青蛙那日，温昭在蔺文如抽屉发现了星星瓶。
她送过的368张纸条被折成纸星星，每道折痕都精确沿着她当年刻下的函数线。
但玻璃瓶内侧贴着市一中的校徽贴纸，胶水尚未干透，在瓶底积成谎言的湖泊。
最痛的不是他转学后流言西起，而是某个暴雨天整理储物柜时，发现他留下的"谢礼"竟是自己被公开的情书碎片。
当年传过的克莱因瓶纸条在布告栏上摊开，修正液涂层被荧光笔划满下流注解，而蔺文如的新号码始终提示关机。
温昭开始在下颌线贴创可贴，遮住被粉笔灰灼伤的皮肤。
那些他随手给的治愈道具，此刻变成施暴者的弹药库。
有人将蔺文如用过的蓝墨水混进她的眼药水，绀青色灼痕在角膜上结痂，看世界都像隔着破碎的棱镜。
每一件事情不论大事小事她都做了，只是最后都变成一个一个射向自己的回形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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