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刚滴到第三刻,沈瓷的银丝护甲就卡住了第五颗算珠。
青玉算盘在羊角灯下泛着冷光,三十二枚沉香木珠浸泡在月色里,正在她左手指尖跳着诡谲的舞步。
当最后一颗染着朱砂的算珠悬在"丙辰"刻度上颤抖时,账房外的梧桐树忽然惊起一群寒鸦。
"小姐!
前厅来圣旨了!
"小满撞开雕花门时带翻了门口的盐斗,雪白的颗粒泼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她父亲咽气那日漫天飘洒的纸钱。
沈瓷左手五指骤然收紧,算珠相撞的噼啪声里,那句浸着血腥气的遗言突然刺破耳膜:"七杀在盘,不可妄动。
"铜镜里映出十六根算筹簪——扬州盐商之女及笄本该戴珠翠,她却把及笄礼办成查账会。
此刻镜中倒影裂在满地玉屑里,小满跪着捧起那柄断成三截的翡翠玉如意,碎玉缝隙中竟渗出靛蓝色的汁液。
宣旨太监的靴底碾过满地盐粒时,沈瓷正抚过右手狰狞的烧伤疤痕。
那夜父亲把她塞进盐仓前最后的温度还烙在掌心,混着铁锈味的叮嘱随热浪涌来:"瓷儿记住,沈家女儿的手该握算盘而非胭脂。
""沈氏适龄女子接旨——"尖利的嗓门像生锈的秤砣砸在青石板上。
五位堂姐的绢帕同时掩住口鼻,金丝裙裾扫着青砖往后缩。
谁不知要嫁的是靖安侯府?
那个三年前被户部扣上"盐税亏空"罪名,如今连祠堂瓦片都被揭去抵债的破落户。
沈瓷的目光掠过明黄绢帛上"生肖属虎"的朱批,忽然笑出两个梨涡:"公公明鉴,民女生辰在立春前,按《麟德历》该属牛呢。
"满堂抽气声中,她瞥见太监袖口沾着的青盐晶粒——那是漕运总督府特供的霜花盐,指甲盖大小便值一斛珍珠。
暴雨来得比喜轿更急。
沈瓷握着半块碎玉坐进花轿时,十六根算筹簪在发间叮咚作响。
小满说这玉如意是父亲临终前亲手装箱的,此刻裂缝里渗出的靛蓝正将她的嫁衣染出诡异纹路。
当第七道惊雷劈开夜幕,轿底突然传来算珠滚动的脆响。
本该笔首坠落的沉香木珠在青砖上划出蛇形轨迹,像极父亲咽气前用血画的符咒。
轿外小满的惊呼混着马蹄声:"小姐!
玉如意里的纸片化了!
"雨水裹着残破字迹渗进轿帘:"丙辰年七杀现,沉船三千引。
"这九个字与她银丝护甲内侧的刻痕严丝合缝,而花轿正经过盐运司码头——六年前父亲被铁链拖行时在石板上磨出的血痕,此刻正在轿底蜿蜒成河。
靖安侯府的合卺酒泛着槐花蜜的甜香。
沈瓷的银丝护甲扣住袖中暗袋时,萧砚苍白的手指正擦过她掌心。
青年世子咳得肩头颤动,月白中衣领口隐约露出喉间陈年灼痕,像条蜈蚣盘踞在苍冷的雪地上。
"新娘子握稳杯子呀。
"喜娘的声音甜得发腻。
突然有朱砂从算珠簪头坠下,在酒液中晕开血色的涟漪。
沈瓷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赤钱"剧毒的征兆!
当年父亲查账时,正是此毒让十二名证人七窍流血而亡。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沈瓷正在喜床上拆第三根算筹簪。
萧砚的呼吸声在屏风后轻得可疑,而她袖中的靛蓝残片正发出萤火般的微光。
当簪头银针挑开嫁衣内衬,浸过毒酒的布料赫然显出苏州码子——这是父亲独创的密账标记法,记载着丙辰年失踪的三千盐引去向。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沈瓷反手将算珠嵌入窗棂机关,十六枚暗器破空而出。
夜行人惨叫坠地时,她借着月光看清对方腰牌——漕运总督府的青鱼符正在血泊里泛光,而更远处,宣旨太监那柄沾着霜花盐的拂尘正掠过墙头。
五更天,沈瓷在祠堂废墟里找到了萧砚。
青年世子跪在残破的盐神像前,手中松子糖的碎屑正随暴雨渗入地缝。
当他转头露出染血的唇角时,沈瓷突然想起那杯毒酒里的异香——那分明是扬州瘦马常用的"醉骨香",而能调配此毒之人,此刻正戴着翡翠扳指坐在漕运司暖阁里。
"世子可知,您袖口的糖渍在雨水里会变成账目?
"她将染毒的嫁衣碎片按在供桌上,"三百石官盐记为六百石,多出的三百石正在海上漂着呢。
"萧砚喉间的疤痕突然抽搐,沙哑的嗓音像生锈的刀:"夫人不妨猜猜,海上漂的究竟是盐……还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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