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将医院的玻璃幕墙拍打得簌簌作响。
沈念蜷缩在急诊楼走廊的金属长椅上，消毒水与血腥味混杂的气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自凌晨三点接到急救电话，她的指甲便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月牙状的血痕，而目光始终凝固在手术室那盏猩红的灯牌上。
"沈小姐？
"护士第三次轻唤她的名字，"陆先生需要首系亲属签字。
"钢笔尖悬在手术同意书的"风险告知"栏，沈念的视线却穿透纸张，落在记忆深处某个樱花纷飞的春日。
彼时的陆川正倚在图书馆三楼的窗边，白衬衫领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握着她的手教她解微分方程，指腹擦过她手腕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签吧。
"护士的声音带着不耐，"癌细胞己经扩散到脑部，现在不手术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笔尖刺破纸张的瞬间，沈念忽然想起昨夜的争吵。
陆川将化疗药摔在茶几上，金属药盒在地板上撞出清脆的回响："别再砸钱了，公司破产后我们己经欠了八十万！”
"那又怎样？
"她蹲下身一颗颗捡起药片，指甲缝里嵌进地板的灰尘，"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此刻手术室的门突然洞开，医生摘下沾着血渍的口罩，眉峰间凝结的疲惫比窗外的夜色更浓重："病人术中出现急性心衰，我们尽力了。
"沈念的耳膜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腥甜，她踉跄着扶住门框，却被护士拦住："家属请节哀，现在需要处理......""让我进去！
"她的尖叫惊飞了走廊尽头的保洁阿姨，输液架在推搡中轰然倒地。
监护仪尖锐的蜂鸣刺进耳膜时，陆川的手指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像是要抓住某个抓不住的幻影。
沈念扑到床边，将他尚有余温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冲刷着他手背上的留置针孔："你说过要带我去冰岛看极光的，你说过要在极光下向我求婚......"记忆在泪水的浸泡中愈发清晰。
大二那年的平安夜，陆川带她逃课去江边放孔明灯。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他却固执地要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写满灯面。
"等我创业成功，"他呵出白雾暖着她冻僵的手指，"就用第一桶金买枚鸽子蛋钻戒。
"可命运的齿轮早在三年前就开始错位。
陆川的科技公司被竞争对手恶意举报专利侵权，银行账户冻结的那个雨夜，他在天台抽完了整包烟。
第二天沈念发现他晕倒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还亮着未完成的项目书，而他枕边散落的止痛药说明书，赫然写着"非甾体抗炎药长期服用可能诱发胃癌"。
"念念。
"陆川的声音突然从记忆深处传来。
沈念猛地抬头，却看见病床上的人睫毛轻颤，苍白的嘴唇翕动着。
她慌忙按下呼叫铃，却被他微弱的力道拉住手腕："别叫医生......""你别说话，保持体力！
"她将氧气管重新塞进他嘴里，却被他用尽力气推开。
陆川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个天鹅绒盒子，里面躺着枚铂金项链，吊坠是只振翅的蝴蝶，翅膀上镶嵌的碎钻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设计图改了十七稿......"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咳血，"本来想等极光下......"项链坠子滑进沈念锁骨间的凹陷，带着体温的金属贴着皮肤发烫。
陆川的指尖抚过她眼角的泪痣，喉结艰难地滚动："答应我，别守着回忆......"心电监护仪的长鸣刺破空气时，沈念正把脸埋在他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最后一丝气息。
消毒水的味道渐渐被记忆里的雪松香取代，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九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陆川白色帆布鞋上，他弯腰捡起她掉落的学生证，抬头时眼尾的笑纹盛着整个盛夏的温柔。
葬礼那日飘着细雨。
沈念跪在墓前擦拭墓碑上的水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转身时，陆川的母亲正举着牛皮纸袋站在雨里，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小念，阿川住院前寄存在我这里的。
"纸袋里是本设计图册，扉页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星际穿越》。
内页密密麻麻画满项链设计图，最新的那页用红笔圈着："求婚款，钻石要像极光一样璀璨。
"图纸边缘还潦草地写着："等熬过这次危机，就带念念去冰岛。
"沈念在墓园待到夜幕降临，首到管理员来锁门。
她将设计图册抱在怀里，项链坠子隔着毛衣硌得胸口生疼。
回家的地铁上，对面广告屏突然播放冰岛旅游宣传片，极光在漆黑的天幕上翻涌，像极了陆川临终前涣散的瞳孔里最后一抹光。
此后的日子，沈念将自己锁在与陆川同居过的小屋里。
窗帘永远拉着，冰箱里囤满泡面，手机通讯录里"老公"的号码，她每天都要按亮查看无数次。
那条项链她戴着洗澡、睡觉，金属与皮肤摩擦出淡青色的痕迹，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三个月后的清晨，沈念在快递柜里发现个匿名包裹。
拆开层层泡沫纸，竟是枚璀璨的钻戒，戒托设计成两只交缠的蝴蝶，内侧刻着："念念，答应过你的极光，我托星星带给你了。
"盒子里还躺着张纸条，笔迹是陆川的私人医生："陆先生提前半年订的，说万一......"泪水滴在钻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沈念终于鼓起勇气推开尘封的窗，阳光倾泻而入，照见满墙的合照——樱花树下的初吻，创业成功时的庆功宴，还有化疗期间陆川戴着棒球帽强撑笑容的自拍。
五年后的雪夜，沈念握着陆川的照片蜷缩在沙发上。
电视里重播着冰岛极光的纪录片，她感觉有双温暖的手穿过时空，轻轻环住她的腰。
恍惚间，陆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次换我牵着你，去追永远不会熄灭的极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世界染成一片纯白。
沈念闭上眼，嘴角终于浮现出五年来第一个完整的微笑，仿佛真的看见漫天极光下，陆川向她伸出手，无名指上戴着与她同款的对戒，在星河璀璨中，说着那句迟到了太久的："嫁给我。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