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月亮悬在侯公府上空,像一盏蒙了霜的琉璃灯,清冷而朦胧。
坟头的土很浅,浅到月光能轻易渗进去。
一只脚踩过,靴底蹭掉了那张湿透的黄符。
"啧,谁家埋人这么敷衍?
"僵尸兄嘟囔着甩了甩腿,鞋尖沾了点泥,却没注意到脚下松动的土微微隆起。
"这位兄台。
"一道低缓的声音从土里传来,温润如玉,仿佛只是闲谈天气。
僵尸兄僵住了。
月光下,一只手破土而出,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像是文人的手——如果不是指甲缝里残留着几丝干涸的血迹的话。
陆仁贾缓缓坐起身,黄土簌簌滑落。
他的衣衫早己腐朽,却诡异地保持着整洁,仿佛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裳。
他的眼窝是空的,可当他"望"向僵尸兄时,对方仍感到一阵寒意。
"劳驾问个路。
"他语气平和,像是请教一位过路的书生,"侯公府小姐的闺房,怎么走?
"僵尸兄的绿毛炸了起来。
---子时,侯府千金的闺房内烛火摇曳。
小姐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如果忽略那只微微鼓起的左眼的话。
眼白的神经仍未完全融合,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转动,像是活物。
"小桃,你抖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问,指尖抚过新换的眼角膜,嘴角噙着笑。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落叶坠地。
小桃战战兢兢推开窗——月光如水,窗棂上挂着一截苍白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木头,仿佛在礼貌地叩门。
"小桃?
"小姐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丫鬟没有回答。
她的身体缓缓滑落,天灵盖上插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碎瓷,血顺着窗台蜿蜒而下,像一幅朱砂绘就的扇面。
陆仁贾踏入房内时,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辉。
他的身形颀长,脖颈处隐约可见断裂的骨节,却诡异地维持着优雅的姿态,仿佛死亡只是让他变得更加从容。
"晚上好。
"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得像是赴一场诗会。
右手抬起,掌心朝上——那里缝着一颗眼球,瞳孔漆黑,正首首地"望"着小姐。
麻线穿过角膜,渗出丝丝黑血,在掌纹间蜿蜒成一个清晰的"冤"字。
小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陆仁贾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别怕。
"他轻声说,"我只是来……取回我的东西。
"朱觉一蹲在侯公府的墙头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眯眼打量着府内诡异的寂静。
"师傅!
"他扭头朝墙外喊,"这户人家是不是太抠门了?
中元节连个灯笼都不点!
"墙外无人应答。
老道士早在他翻上墙头的瞬间就溜得没影了,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半张没烧完的符纸。
朱觉一撇撇嘴,轻巧地跳进院内。
靴底刚沾地,一股寒意就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太静了,连虫鸣都没有,仿佛整座府邸被塞进了棺材里。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正厅,借着月光看见满地银票散落,每张都崭新得诡异,边角整齐得像刚裁好的纸钱。
"发财了......"他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捞,指尖刚碰到银票——"这些不能动。
"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朱觉一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月光下,陆仁贾安静地站在那里,青白的面容像是上等的瓷器,没有一丝腐坏的痕迹。
如果不是那双空洞的眼窝和掌心诡异的眼球,朱觉一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活生生的贵公子。
"这位......兄台,"朱觉一干笑两声,悄悄把银票往袖子里塞,"好巧啊,你也来......呃,散步?
"陆仁贾没有回答。
他右手抬起,掌心的眼球缓缓转动,盯住了朱觉一藏在背后的手。
"那是我的路费。
"他轻声说,语气平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朱觉一咽了口唾沫。
他注意到陆仁贾左手拿着一根银针,针尖闪着寒光,尾端缠着细细的红线——那线颜色暗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路费?
"朱觉一试探地问,"兄台这是要......出远门?
"陆仁贾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堪称优雅的微笑。
缝线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仿佛那只是一道别致的装饰。
"我在找往生的路。
"他轻声说,"可惜错过了时辰。
"朱觉一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这个我熟啊!
专业超度二十年,包送黄泉路,附赠孟婆汤打折券......"陆仁贾掌心的眼球眯了起来,像是在审视他。
"你身上有股香火味。
"他忽然说,"但不是正经道观的味道。
"朱觉一讪笑:"这个嘛......""骗子。
"陆仁贾平静地下结论,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转身走向内院,长衫下摆扫过地面,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等等!
"朱觉一赶紧跟上,"价钱好商量!
"内院的景象让他猛地刹住脚步——月光如水,侯府小姐的尸体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姿态端庄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如果不是她空荡荡的眼窝和被缝死的嘴唇,这场景几乎称得上祥和。
陆仁贾站在她身旁,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她的衣领,像是在整理一件艺术品。
"我手艺不错吧?
"他转头问朱觉一,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第一次缝,线脚有点歪。
"朱觉一盯着小姐嘴角精细的针脚,突然意识到那红线的材质——那是从她舌头上剥下来的筋络。
"那个......"朱觉一干巴巴地说,"其实我认识个不错的裁缝......"陆仁贾轻笑出声,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他掌心的眼球转向朱觉一,瞳孔里映出小道士惨白的脸。
"帮我找到往生的方法。
"他温和地说,"这些银票都是你的。
"月光偏移,照亮了角落里整齐码放的十七具尸体——每具都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朱觉一深吸一口气,露出职业化的灿烂笑容:"成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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