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九年秋,夜,京城,忠勇将军府。
火,妖异的猩红,仿佛能灼烧灵魂。
它贪婪地舔舐着飞檐斗拱,木材在高温下扭曲、爆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如同恶魔在咀嚼骨骼。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以及一种……一种异常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诡异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香料味。
这气息让邹一娜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恐惧中痉挛收缩。
她跪伏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
脚下粘稠的液体,是血,还是别的污秽?
它浸透了她华贵的衣裙,紧贴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她的骨髓冻结。
耳边是地狱的交响:兵器碰撞的铿锵,如同敲响的丧钟;亲人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屋舍轰然倒塌的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最可怕的,是围攻者那非人的、如同野兽撕裂猎物时兴奋的低吼和狞笑。
她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一切,可那声音仿佛有生命般,首接钻入了她的脑海,无处可逃。
她才十八岁,忠勇将军府的嫡长女,京城贵女圈中备受艳羡的明珠。
可此刻,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才情,都化为了最卑微的尘埃。
她像一只被困在炼狱中的蝴蝶,翅膀被火焰燎焦,被血污玷染。
除了刻骨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一无所有。
“快走!
娜儿!
快走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穿透了混乱。
是她的父亲,大历的忠勇将军邹建业。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
父亲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如同血染的丰碑,矗立在火光与刀光交织的修罗场中。
他浑身浴血,铠甲残破,露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他手中的长刀己卷刃,却依然死死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
行动迅捷如同鬼魅,力量大得超乎常理。
他们的刀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眼中燃烧着非人的狂热。
部分人身上,散发着那种让她心悸的冰冷金属气息和诡异香料味。
他们不像是士兵,更像是……被精准操控的杀戮傀儡。
她想站起来,想冲过去,想用单薄的身体为父亲挡下一刀一剑。
可双腿如同被无形的锁链钉在地上,沉重得无法挪动。
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将军!
赵公公有令!
一个不留!”
一个阴森尖细,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
那声音的主人,她认得!
是赵德海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之一!
声音未落,数道带着诡异黑气的刀光同时闪过,如同毒蛇的獠牙,撕裂空气,斩向父亲!
邹一娜眼睁睁看着,那几道黑气缭绕的刀光轻易地破开了父亲的格挡,深深地砍入了他的身体。
她甚至能看到,父亲伤口处的血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枯萎!
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干!
那绝非普通的刀伤!
“父亲!!”
她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冲破了恐惧的束缚。
可一切都晚了。
父亲伟岸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轰然倒下,溅起一片混合着乌黑血液的血花。
他倒下的地方,那双曾经充满威严和慈爱的眼睛,最后望向她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担忧、不甘,以及一丝……对某种未知力量的深深恐惧?
“大小姐,别过去!
快!”
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是林嫂,她最忠心的侍女兼奶娘。
林嫂死死地抱住她,身体剧烈地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快!
后门有密道!
老爷夫人早就准备好了!
你快走!
活下去!
活下去为老爷夫人报仇啊!”
林嫂拼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向一个隐蔽的假山后面。
那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散发着潮湿腐朽气息的入口。
密道入口就在眼前,希望的微光似乎触手可及。
可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声从前厅方向传来,那是母亲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紧接着,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片死寂,和隐约传来的、敌人某种仪式完成般的、低沉而诡异的吟诵声?
“娘亲!!”
邹一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捏碎。
“姐姐…救我……”妹妹锦儿稚嫩的哭喊声响起,带着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对她的最后呼唤。
接着是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般的声响,伴随着敌人冷酷的狞笑。
以及……某种东西被强行剥离的异样感?
她感觉到了!
“呃…!”
弟弟煜儿,那个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喊她姐姐的小不点,只来得及发出了这一声模糊的闷哼。
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那声音如此微弱,仿佛他的生命之火是被瞬间掐灭的。
不!
不!!
我的家人!
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弟弟!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得如此凄惨?!
这绝不仅仅是屠杀!
她拼命挣扎着,嘶喊着,想要冲出密道,回到那个血色地狱。
哪怕是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可林嫂死死地抵住入口,用她瘦弱的身体挡住了门板。
门板在她眼前被沉重地合拢,发出一声如同棺盖合上的闷响,彻底隔绝了她与外面那个正在毁灭的世界。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光亮,也将她与家人彻底隔绝。
但耳边的惨叫声和厮杀声却似乎更加清晰,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
她跌跌撞撞地在狭窄、潮湿的密道里奔跑。
腐朽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让她阵阵作呕。
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
密道深处,她喘息着,几乎要虚脱。
身后隐约传来黑衣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同淬毒的钢针,扎进她的心脏。
“密道入口找到了!
给我搜!
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
“魏公子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和残忍。
“赵公公那边的人怎么也来了?
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来抢东西的……哼,一群阉狗!”
“少废话!
都是奉旨办事!
忠勇将军府勾结叛党,藏匿谋逆罪证,陛下震怒!
要夷其三族!
快搜!
特别是老爷书房和祠堂,上面的大人说了,绝对不能让那样东西落入外人手里!
否则你我都得掉脑袋!”
“呸!
什么勾结叛党!
我看是为了那个‘万物归元’和‘那件事’吧……据说将军府里藏着启动那个的关键……那可是能让人……”“噤声!
找死不成!
那可是上面的意思!
快搜!
动作快点!
赵公公的人己经进去了!
别让他们抢了先!”
万物归元?
那件事?
那样东西?
勾结叛党?
谋逆罪证?
这都是谎言!
彻彻底底的谎言!
父亲一生忠勇,家族世代为国尽忠,怎么可能谋逆?!
魏无忌!
赵德海!
还有魏公子!
魏无双!
原来是他们!
是他们联手策划了这场惨绝人寰的阴谋!
为了权势,为了金钱,为了那个诡异的“万物归元”和“那件事”,他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惜诬陷忠良,屠戮满门!
连妇孺幼童都不放过!
他们的手段如此残忍,甚至动用了某种非人的力量!
这绝不仅仅是一场政治清洗,更像是一场……血腥的掠夺和献祭!
仇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眼中迸发出足以焚烧一切的恨意。
她要活下去!
哪怕是爬,也要爬出这地狱!
她要活下去,将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的罪行昭告天下!
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密道尽头是一个废弃的枯井。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
外面是京城郊外一片荒凉的土地。
夜风冰冷刺骨,带着远方传来的血腥和焦糊味,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她回头望去,京城方向,曾经辉煌壮丽的忠勇将军府,此刻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
像一块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印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无声的悲鸣。
她踉跄着站起来,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身体的虚弱、伤口的剧痛、以及内心无边的绝望,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意志。
她孤身一人,天地茫茫,却无处可去。
京城布满了敌人的爪牙。
那些前世曾受父亲恩惠、与将军府交好的世家,在她落难时,却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她像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魂。
意识渐渐模糊,视线越来越暗。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
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被那种残留的奇异力量所侵蚀。
身体再也无法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荒草中。
冰凉的露水浸湿了她的脸颊,像死神的眼泪。
彻骨的寒意从大地侵入她的西肢百骸。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亲人临死前的惨叫和敌人冷酷的低语。
眼前,闪过他们扭曲痛苦的面容,以及父亲伤口处那诡异的乌黑……魏无忌…赵德海…魏无双…万物归元…那件事…血债…恨!
好恨!
好恨!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定要保全我的家人!
定要让你们…魂飞魄散…守护吾家…定要…冰冷,彻底的冰冷。
意识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了几下。
最终,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幕布,彻底笼罩了她。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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