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申城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连空气都带着腐朽的潮气。
林晚把母亲的病历单折成西折,塞进风衣内袋,指尖触到口袋里那枚碎钻耳钉——上周在珠宝展做兼职时,被客人撞掉的展品,她攥着它跑了三条街才追上失主,换来的却是一句“穷鬼也配碰高定”。
停车场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她数着阶梯往下走,第七级台阶缺了角,硌得脚尖生疼。
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发来的催款短信:“林月如女士的化疗费用请于三日内缴清,逾期将影响治疗进程。”
数字后面跟着六个零,像六把刀,依次剜进她心脏。
“砰!”
金属撞击声从B2层传来,惊得她脚下一滑,扶住墙才没摔倒。
拐角处,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将另一个人抵在银色保时捷上,袖扣划破对方左脸,血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锃亮的车标上。
林晚认得他,顾氏集团CEO顾承川,金融周刊封面常客,照片里永远西装笔挺,此刻却像头被激怒的野兽,领带勒进对方咽喉:“最后一次机会,谁给你的‘星芒’项目数据?”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U盘——那是她熬了三个月做的珠宝设计稿,本打算今天交给工作室老板,却在午休时发现办公室人去楼空,玻璃门上贴着“出租”告示。
此刻U盘里的文件是否也躺在某个竞争者的电脑里?
这个念头让她胃里翻涌。
“我不知道!”
被按在车身上的男人声音发颤,“是苏总说顾氏内部出了叛徒——”“叛徒?”
顾承川冷笑,指节敲了敲对方胸口口袋,那里露出半截黑色录音笔,“苏晴给你多少好处?
嗯?”
他忽然松手,后退半步整理袖口,皮鞋碾过地上的雨水:“明天早上,把录音原件送到顾氏32楼。”
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
林晚这才发现自己靠墙站了太久,后背被雨水浸透,黏在皮肤上发凉。
她低头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该去24小时便利店买降压药了——母亲总说医院的药太贵,要等促销时囤够一周的量。
“叮——”手机从风衣口袋滑出,屏幕亮起的瞬间,顾承川猛地转身。
他看见病历单上“陈立仁”三个字,字体被雨水晕开,像极了父亲死亡证明上那滩咖啡渍——七年前,顾氏老总裁突发心梗死在医院,监控却离奇丢失,唯一的主治医生陈立仁,在三天后递交了辞呈。
“还给我!”
林晚扑过去抢手机,却被他反手按在墙上。
大理石墙面透着寒气,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他的指尖捏着病历单边缘,指腹擦过“林月如”的名字,忽然想起秘书提过,陈立仁退休后在社区医院坐诊,专门接诊无力承担高价治疗的患者。
“陈立仁在哪?”
他的声音像冰锥,刺入她耳膜。
“放开我!”
她挣扎着去掰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虎口,“那是我妈的病历单,她需要骨髓移植,你懂吗?”
眼泪混着雨水滑落,滴在他衬衫领口,晕开深色的圆斑。
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香水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地倒在雨里,手里攥着她送的手工折纸。
顾承川忽然松手。
病历单己经变成半透明,能看见背面密密麻麻的检查数据:白细胞计数异常、血红蛋白偏低、骨髓象显示……他移开视线,从西装内袋抽出黑卡,塞进她掌心。
卡片边缘划过她指腹,带出一道红痕。
“62190827。”
他退后两步,掏出烟盒却发现被雨水浸透,皱着眉扔进垃圾桶,“私立医院顶楼VIP病房,明天会有人安排。”
她攥着黑卡,指尖发颤:“为什么帮我?
你明明……”明明刚才还像要杀人的魔鬼,此刻却站在几步之外,领带松了两扣,露出苍白的锁骨,那里有道新月形的疤痕。
“别让陈立仁的病人死得太干净。”
他转身走向黑色迈巴赫,皮鞋踩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车灯亮起的瞬间,林晚看见他后视镜里的倒影——眼尾微垂,像被雨打湿的蝴蝶,脆弱得不合时宜。
轿车驶入雨幕,尾灯逐渐变成红点。
她低头看黑卡,烫金的“顾”字在手机冷光下泛着微光。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摸出包里的降压药,却发现铝箔板被压得变了形,药片碎成粉末。
“林晚,你真是个废物。”
她对着空荡荡的停车场自言自语,声音被雨声吞噬。
口袋里的碎钻耳钉硌着大腿,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哭声,惊飞了停在管道上的鸽子。
雨越下越大,她摸出U盘扔进垃圾桶。
反正己经没用了,工作室没了,设计稿没了,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在顾承川的注视下碎成了齑粉。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囡囡,今天护士说有好心人帮我们缴了住院费,你别担心,妈妈会好好配合治疗。”
她盯着屏幕,喉间泛起铁锈味。
好心人?
顾承川算哪门子好心人?
他分明是把刀,插在她心口,却又用刀尖挑起她的命悬一线。
凌晨三点零五分,林晚走进便利店,买了两罐最便宜的速溶咖啡。
收银台的微波炉突然“叮”了一声,吓她一跳。
穿粉色围裙的店员看了她一眼,递来热饭团:“第二个半价,要不要?”
她摇头,把黑卡塞进牛仔裤口袋。
指尖触到一张纸条,抽出来才发现是顾承川写的密码——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数字“7”拖出锐利的尾锋,像道未愈的伤口。
雨还在下,她咬开咖啡罐,冰凉的液体滑进喉咙,激得胃里一阵抽痛。
远处高楼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彩色光斑,像她设计稿里碎掉的星芒。
手机再次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林小姐,您的‘星轨’系列设计稿己在黑市流通,如需法律援助,请联系——”她猛地转身看向停车场方向,却只看见雨帘中模糊的车影。
顾承川的迈巴赫早己不见踪影,只剩她脚边的垃圾桶,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碎钻耳钉从口袋滑落,掉进积水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林晚弯腰去捡,却不小心碰翻垃圾桶,U盘滚了出来,在地面上画出一道弧形水痕。
她忽然笑了,捡起U盘扔进咖啡机旁的碎纸机。
金属齿轮转动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或许是个开始,一个由黑卡、病历单和雨夜秘密交织成的,注定无法回头的开始。
玻璃门外,闪电劈开暗沉的天幕。
林晚咬下一口冷掉的饭团,咸涩的梅干味道蔓延开来,混着雨水、泪水,和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名为“执念”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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