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光林砚的手指在课桌上敲出细碎的节奏,粉笔灰混着五月的杨絮从窗口飘进来,在阳光里织成一张模糊的网。
他盯着数学卷子上斑驳的阴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蝉鸣刺耳的午后——苏念抱着一摞作业本转身时,校服领口滑出的银色项链在锁骨处晃出半弧月光。
"深圳大学的明信片。
"她把淡蓝色信封推过来时,指尖刚巧碰着他正在抄歌词的笔记本。
牛皮纸上印着荔枝花海的图案,右下角用钢笔写着"祝你得偿所愿",字迹像她说话时的尾音,轻轻蜷在纸页上。
那天傍晚他在操场的双杠上躺了很久,看暮色把明信片染成深海的颜色,兜里的手机震动三次,是母亲发来的月度生活费转账通知,附言永远只有西个字:省着点花。
分班后的教学楼呈L型,高二(5)班的窗户正对着(3)班的走廊。
林砚总在课间操后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人群散尽,便靠在二楼的栏杆上。
苏念习惯把马尾辫换成低低的丸子头,偶尔会转身和后排同学说话,发尾扫过白衬衫领口时,他总能想起奶奶灶台前飘动的蓝布围裙——同样带着温柔的褶皱,同样可望而不可及。
他在铅笔盒底层藏着十二封信,每封开头都是"苏念收",却从来没写过结尾。
信里记着她喜欢的草莓味牛奶,记着她早读时会把英语书竖得特别高,记着那次月考后她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有次他试着在信里夹了片银杏叶,却在放学时把整封信揉成了纸团,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听见心脏发出类似汽水罐被踩扁的声响。
雨季的明信片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林砚抱着作业本跑过连廊时,看见苏念正站在(3)班门口,手里的透明雨伞在地面投出一圈圈水痕。
"要一起去食堂吗?
"她的声音被雨声浸得发潮,伞骨倾斜的角度刚好笼罩住他的肩膀。
瓷砖地面映着两人重叠的倒影,他数着她运动鞋上的樱花贴纸,突然想起上周音乐课,她唱《小幸运》时跑调的那句"与你相遇好幸运",耳尖倏地烧起来。
"你准备报深圳大学吗?
"伞尖滴落的水珠在他校服上晕开深色圆点,他盯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突然发现那串银色项链是颗极小的星星吊坠。
"嗯。
"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伞面上的雨,"我查过,他们的音乐学院有全国顶尖的录音棚。
"苏念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我要攒钱去听你的演唱会。
"雨点在伞面炸开,他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比鼓点更响。
那天晚上,他在宿舍的台灯下写了第十三封信。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送我的明信片背面,印着深圳大学音乐厅的照片。
你说过喜欢听我在操场唱歌,可你不知道,每次看见你从跑道旁经过,我的声音都会发抖。
"笔尖在"发抖"二字上洇开墨渍,他慌忙把纸揉成一团,却在第二天清晨,把它悄悄塞进了苏念的抽屉——那个装满草莓牛奶盒的抽屉。
疫情里的星光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林砚在作文里写:"有些人像星星,即使站在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也依然遥不可及。
"语文老师用红笔在句尾画了颗五角星,旁边批注:"少年心事当拿云"。
他摸着试卷上的油墨,想起苏念在班会上读课文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棉花,轻轻裹住每个字。
疫情爆发在元宵节后的第三天。
林砚作为住校生,主动报名给隔离区的同学送餐。
防护服闷得人喘不过气,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十次微笑,才敢敲响302宿舍的门。
开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倒吸冷气的声音——苏念正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纸,是他去年塞进她抽屉的那封揉皱的信。
"原来你早就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信纸边缘被反复折叠过,像受伤的翅膀。
走廊尽头的消毒水气味涌进鼻腔,林砚突然转身要走,却被她抓住手腕:"我每天都去二楼的走廊,等你出现。
"防护服下的汗水顺着脊背流进衣领,他想起无数个黄昏,自己躲在栏杆后看她的背影,原来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目光,早就被星光照亮。
最后一次送餐是在第七天。
他把新写的歌谱夹在保温盒里,封面上画着极小的五角星。
那天的夕阳特别红,把防护服染成半透明的血色。
苏念隔着玻璃对他比口型:"等疫情结束,去操场唱歌给我听吧。
"他点头时,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体温枪在额头上发出刺耳的蜂鸣。
未拆封的信隔离病房的白色床单上,林砚数着天花板上的反光点,听见护士在门外说:"307床的小伙子,又在写东西呢。
"他把写满字的纸巾折成纸船,放进床头柜的矿泉水瓶里。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信,此刻都变成漂浮在水面的船,载着草莓牛奶的甜,载着明信片上的荔枝花,载着二楼走廊的夕阳,慢慢漂向未知的远方。
苏念来送物资时,带了袋晒干的银杏叶。
"奶奶说,把叶子夹在字典里,就能留住秋天。
"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口罩上方露出泛红的眼角,"你写的歌,我每天都在听。
"手机里传出他沙哑的清唱,背景音里有风吹过操场的声音,有远处的下课铃,还有某次他没控制住的哽咽。
"其实我早就知道,"苏念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最上面那页还留着揉皱的痕迹,"每封信的结尾,你都画了颗小星星。
"林砚看着那些被小心展平的信纸,突然想起奶奶在灶台前哼的民谣,想起母亲寄来的生活费转账记录,想起深圳大学明信片上的荔枝花海——原来有些心事,就像春天的杨絮,看似轻盈无着,却早己在对方的世界里,落满整个春天。
护士来换吊瓶时,苏念正把银杏叶夹进他的笔记本。
"等你好了,"她的手指划过信纸上的星星,"我们一起去深圳吧。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她发梢镀上金边。
林砚忽然觉得,那些曾以为永远跨不过的自卑与犹豫,此刻都在她温柔的目光里,慢慢融成了春天的雾。
窗外的玉兰树正在开花,白色的花瓣落在防护服上,像谁轻轻点下的吻。
林砚摸着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明信片,终于敢说出那句在心底藏了整个青春的话:"苏念,其实我写的每首歌,都是给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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