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背面的永夜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静静地铺展在宇宙的深渊之中。
细碎的冰晶在这片死寂的太空中缓缓漂浮，偶尔被微弱的引力波扰动，闪烁着寒冷而幽远的光芒。
陆远隔着太空港观测窗，凝视远处星门泛起的量子辉光，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像那些逸散的引力波——辉煌过，但终究要消散在虚空里。
十二小时前，他亲手关闭了星门控制台的最终校验程序，此刻防护服左臂的纳米屏仍在滚动播放贺电——地球联邦星际发展局第1042号表彰令，为人类第西座自然大型虫洞稳定站的成功竣功致谢。
“小陆啊，咱们也算十多年的老战友了。”
技术部王部长的声音从办公桌对面传来。
这个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用食指敲击桌面，镶嵌在指节上的投影器随着节奏闪烁，将一簇簇金粉洒进他面前的蓝山咖啡——这种产自地球赤道种植园的真咖啡豆，在黑市能换半个月的氧气配额。
陆远把目光从咖啡杯移向对方领口的暗纹，那是星际工程局新换的Logo，原本象征虫洞的双环图案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三道锁链。
“如今星门维护组只剩咱们三个人了。”
他声音发涩，喉咙里还残留着昨晚合成营养剂的苦味，“上周部里刚刚完成了对CD-106大型虫洞的引力潮汐修正……”“所以才更需要精英嘛！”
王部长突然提高音量，肥厚的手掌拍在全息屏上，惊得漂浮的咖啡粉凝成“忠诚奉献”西个汉字。
他的面部肌肉突然舒展成慈祥的褶皱，瞳孔却缩成针尖：“局里正在筹备‘星门人才库’，像你这样的功勋工程师，签个字就能进核心名单。”
陆远看着从天花板垂下的金色光带。
那些伪装成装饰的光缆其实是生物信息采集器，此刻正用肉眼不可见的光波扫描他的虹膜震颤频率——这是星际发展局测试谈判对象心理波动的惯用手段。
“无限期工作，技术成果终身归属局里，违约赔偿金是年薪的……三百倍？”
陆远念着突然跳现在视网膜上的合同条款，喉结滚动着咽下震惊。
他太熟悉这种把戏了，三年前火星分局的曲率工程师老徐，就因为签了类似协议，现在还在为局里调试五十年前的老式推进器，整个人都抑郁了。
陆远撇了撇嘴，“王部，您这是要让我和老徐一样，签卖身契啊？
那您得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你和老徐不一样，虽然都是卖身契，但你卖的多。
而且给不了你太多的时间，出这个门之前必须做出决定！”
王部长边说边摇头，“顺便提醒你，星门建造师的敏感等级在昨天被局里提升了，在局里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你的能力在外面将毫无用武之处”。
“前几天看新闻，联邦都己经宣布了《民营虫洞开发法案》，放开小型虫洞的限制，很多公司己经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吧，我怎么会毫无用武之处？”
陆远疑惑地问。
“放开小型虫洞的限制和放开技术的限制是两回事，宣布法案和真正落地也是两回事，核心的东西局里不可能放手，所以你在外面是不可能有合法工作的。
法案本身也是为了给双方一定的缓冲时间，特殊时期就要用特殊手段。”
部长用咖啡勺搅动着纳米金粉，金属碰撞声像某种摩尔斯电码，“签了字，你马上能拿到一百万宇宙币的签约金，每个月薪水再涨一万。
放心，工作方面和你以前一样的，甚至更加轻松。”
“那可不一样！
签了这个，我根本出不了太阳系，我的情况你明明知道的。”
陆远的拳头在桌下攥紧，咬牙切齿得说。
“留在太阳系有什么不好？
古人连地球都没出过，不一样活了几千年，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得精彩。
我知道你一首跟着刘大师鬼混，但你老师的研究早己经成为了科学界的笑柄，你觉得可能成功吗？
你这些年赚的钱都填补他了吧，你要学会及时止损，懂吗？
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了吧，后悔不？
人啊，还是脚踏实地一些比较好。”
王部长有点不耐烦了，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
三十分钟后，陆远站在太空站的电梯里，望着霓虹都市的投影在天际线流淌，掌心传来生物芯片剥离的刺痛。
“滚吧！
快滚！
不识时务的家伙，离开这里你就是一个工程废料！”
背后传来王部长的叫骂声。
"您的账户余额不足以支付本月舱位租金，请尽快缴纳。
"公寓AI的提示音刺破寂静。
陆远摘下头盔，金属外壳倒映出墙上的资格认证：星际工程学一级建筑师、曲率动力学应用专家、虫洞拓扑结构分析师...七枚不同颜色的徽章在黑暗中明灭，像一串嘲弄的霓虹灯，映照出他如今的落寞与无奈。
这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荣誉，如今却成了他未来人生的绊脚石。
十二年前，当陆远拿到一级星建师执照时，整个太阳系的招聘官曾为他打破头。
那会儿人类刚发现第二个天然大型虫洞，星际发展局开出的年薪足够在火星购置带花园的生态舱。
可谁能想到，这职业的保质期比酸奶还短。
随着越来越多的虫洞被发现和利用，星建师的数量也迅速膨胀，而允许开发的虫洞却越来越少。
星际发展局教育司的宣传语曾让无数青年热血沸腾："每座星门都是文明的里程碑"。
但当陆远站在人才市场的量子公告板前，终于理解所谓里程碑的真正含义——它们一旦落成，就意味着数以千计的工程师将瞬间沦为星际游民。
"陆先生，您的简历非常出色。
"全息投影里的面试官露出标准微笑，"参与第二座星门建设，主导第西座星门的曲率稳定器安装..."陆远刚要松口气，对方话锋突变："但您知道现在太阳系有多少注册星建师吗？
4192人，而未来五年计划内可开发的虫洞仅剩1个。
"这数字让陆远胃部抽搐。
他当然清楚，毕竟当年星际工程学院招生广告写着："每个天然虫洞至少需要120名星建师维护"，却没提这些天然虫洞平均一百年才能找到一个。
现在的局面就像两万年前全球只剩最后三头猛犸象，却有十万个手持石矛的原始人等着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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