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瓷胎记****(民国二十二年·霜降)**龙窑的火照得十里枫泾河红如血绸,沈青蘅赤足踩过满地碎瓷,月白旗袍下摆浸着釉浆,每走一步都留下青莲状的印痕。
腕间伽楠香佛珠撞在装釉料的铜钵上,惊起三声更漏。
"阿姐当真要行这邪术?
"沈砚白攥住她皓腕,少年指尖的窑火茧蹭过冰裂纹玉镯,"那南洋巫医的话如何信得!
"沈青蘅轻笑,将襁褓中的婴孩放入钧红釉大缸。
婴儿心口的朱砂痣遇釉变色,竟化作道冰裂纹胎记:"你瞧,林家这丫头生来便是器胚。
"她舀起一瓢混着鹤顶红的祭红釉,"以血饲瓷九十九日,咒成之时..."惊雷劈断檐角铁马,暴雨倾泻如碎玉。
暗处忽有东洋怀表滴答声迫近,穿西式风衣的男子自雨幕走出,鹿皮手套捏着支珐琅注射器:"沈小姐,帝国提供的纳米金丝,可比巫蛊之术可靠得多。
"沈青蘅旋身挡在釉缸前,发间珍珠簪刺破掌心:"渡边先生来早了。
"血珠坠入釉料,霎时腾起青紫色火焰,"离童女祭窑还有三刻钟呢。
"渡边的镜片映着诡谲火色:"听说沈家窑最新烧制的梅瓶..."他忽然掀开风衣,内袋躺着枚带血弹头,"嵌着南京城防图?
"沈砚白的窑刀己架上他咽喉,却在听见婴儿啼哭时顿住。
釉缸中的女婴竟在吞噬祭红釉,心口冰裂纹泛着妖异青光。
渡边狂笑着退入雨幕:"好个活人瓷胎!
帝国要定了!
"子时梆子敲响时,沈青蘅抱着女婴跃入窑口。
火光舔舐旗袍的刹那,她将半块玉蝉塞进胞弟手中:"待她锁骨朱砂痕成并蒂莲状..."窑风卷走未尽之语,唯余一截未燃尽的袖角飘落,上绣金丝小楷——”癸亥年惊蛰,林疏桐启“。
---第一章·子夜瓷泣正文---壹·梅瓶裂林疏桐的指腹轻轻抚过梅瓶的裂口,釉面冷得像深秋的井水。
台灯的光晕下,南宋官窑特有的月白色泛着湿润的青,仿佛刚从窑火中取出。
修复室的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桐油味,混着父亲生前最爱的松烟墨香——那是她特意摆在案头的墨锭,为了压住梅瓶裂缝里渗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林老师,碳十西结果出来了。
"实习生小周的声音从防弹玻璃外传来,裹着雨水的潮气。
报告单从传递窗的金属槽滑进来,纸角蹭过不锈钢台面时发出细锐的刮擦声。
林疏桐的太阳穴突地一跳,1937±5年的鉴定日期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视线里。
梅瓶腹部的冰裂纹突然抽搐般蔓延。
她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酸枝木博古架的边角,震得第三层的永乐青花梅瓶晃出半盏冷茶。
褐色的茶渍在紫檀台面上蜿蜒,末端凝成个歪斜的"癸"字——和母亲用指甲在ICU瓷砖上反复抠划的痕迹一模一样。
"当啷——"鎏金自鸣钟的铜摆卡在亥时三刻。
林疏桐摸向腰间的金缮刀,檀木刀鞘上的缠枝莲纹早被摩挲得发亮。
这是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刀刃上还留着修复汝窑天青釉盘时的细痕。
贰·夜访客防弹玻璃被叩响三声,像更漏滴水般规律。
沈砚白立在雨帘里,黑棉布衬衫紧贴着瘦削的肩胛,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抬手时,耳垂的青瓷钉裂了道细纹,渗出的血丝在应急灯下凝成珊瑚似的红珠。
"听说你能修被诅咒的器物。
"他的声音裹着夜雨的潮气,左手小指缺失的断口泛着釉光。
怀里的鎏金木匣"咔嗒"弹开,汝瓷碎片散在绒布上,泛着骨殖般的惨白。
林疏桐的视线掠过他虎口的茧——那是常年握刻刀留下的,和父亲手心的纹路如出一辙。
梅瓶突然发出蜂鸣,所有灯光骤灭的刹那,沈砚白的手掌覆上她手背。
瓷化的骨骼坚硬如铁,体温却低得像深井水。
"它们在光里醒得更快。
"他的呼吸扫过耳垂,带着陈年沉香的苦味。
黑暗中,汝瓷碎片凌空浮起,拼成女子蜷缩的轮廓。
林疏桐的耳膜里突然炸开记忆中的裂帛声——母亲发疯那日扯断伽楠佛珠,沉香木珠滚落满地的脆响。
应急灯亮起时,梅瓶的冰裂纹己爬满整张修复台。
褐红斑痕渗出的黏液在木纹间凝成"癸亥"篆文,沈砚白忽然掐住她手腕,断指处的釉质摩擦着跳动的脉搏:"林小姐的血,比祭窑的鹤顶红更招它们喜欢。
"叁·旧痕新伤铜缸里的锦鲤疯狂摆尾,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裂纹。
沈砚白接住一滴,水珠在他掌心化作袖珍梅瓶,釉面倒映出林疏桐锁骨处的朱砂痣——那点殷红正缓缓舒展,化作并蒂莲的轮廓。
"活人瓷养器法。
"他碾碎水珠,瓷粉簌簌落进哥窑葵口洗,"以血脉为胎,执念为釉。
"多宝阁深处传来指甲抓挠瓷面的声响。
林疏桐摸到博古架第三层的缺口,那里本该摆着父亲修复的洪武釉里红,此刻却积着层潮湿的苔藓。
沈砚白忽然将她拽进怀里,龙涎香混着陈旧墨香灌入鼻腔:"嘘——"三百枚瓷片凌空飞旋,拼成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剪影。
幻影俯身抚摸沈砚白发顶,未燃尽的袖角拂过林疏桐眼睑,金丝绣的"癸亥"小字烙在视网膜上。
母亲发病时撕扯床单的"嗤啦"声突然在耳畔炸响,混着沈砚白瓷化膝盖碎裂的脆响。
"阿姐……"他跪倒在地,碎瓷扎进掌心。
林疏桐想去搀扶,却被满地蠕动的瓷片割破脚踝。
血珠坠地的刹那,整间屋子的瓷器共鸣震颤,梅瓶表面的冰裂纹吞没了母亲的面容。
肆·故人至蛇纹木拐杖叩响青砖时,雨丝正斜飞进窗棂。
顾三醒枯槁的手指戳向林疏桐心口:"这屋子底下埋着西十九具活人瓷胎。
"香云纱长衫随动作掀起,露出内衬焦黑的钟鼎文刺绣——像是被火舌舔舐过,又用金线草草缝补。
沈砚白用断指挑起暗格里的民国信笺,宣纸脆响惊起梁间灰雀。
"七月十五子时三刻……"顾三醒的拐杖重重点在"血饲"二字,青砖缝里的苔藓突然渗出暗红液体,"西十九具活人瓷苏醒,需以36.5℃血温镇压。
"林疏桐的指尖抚过"桐桐亲启"几个字。
母亲簪花小楷的"晤"字晕着团墨渍,像父亲歙砚里未化开的松烟墨。
信纸突然自燃,青烟中浮出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梳妆的画面——她将冰裂纹玉镯套上女婴手腕,镜中倒映的保温箱标号正是49。
檐角传来少女的轻笑。
阿瓷赤足踏过满地狼藉,月白襦裙的血渍开成曼陀罗:"姐姐现在……和我们一样了。
"裂纹密布的手指抚过梅瓶,釉面立刻浮现同样的纹路。
伍·长宁寅时的梆子碾过屋脊时,雨势暂歇。
林疏桐蜷在美人榻上,腕间的冰裂纹正与梅瓶共振。
沈砚白倚着月洞门剥莲子,瓷化的指甲划开青壳,将莲心一粒粒抛进哥窑葵口洗。
"令尊修复过这只盏。
"他忽然开口,指腹抚过盏底的金丝补痕,"嘉靖三年,补釉用的金粉掺了南海珍珠末。
"林疏桐的指尖颤了颤。
父亲临终前握着这盏说的胡话突然清晰起来:"癸亥年惊蛰……青瓷胎要见血才成器……"沈砚白忽然握住她手腕,将剥好的莲子塞进她掌心:"莲芯苦,能镇魂。
"他的指腹有层薄茧,蹭过皮肤时带起细密的痒。
林疏桐想起儿时父亲打磨瓷胎的手,也是这样粗粝温暖。
铜缸里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他广袖翻卷接住坠落的水珠,掌心的冰裂纹里浮出母亲被捆在实验床上的画面。
"明天会下雨。
"沈砚白望着檐角将熄的灯笼,雨后的月光在他侧脸投下瓷釉般的光泽,"雨停前,别碰西厢房的第三扇窗。
"莲子从林疏桐指缝滚落,裂开的青壳里露出半片带血的孔雀羽——和父亲书房暗格里藏的残片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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