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鱼腥气钻进鼻腔时，林小满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滋滋响着，墙皮剥落的角落爬着水印——这是她高中时代的教室。
后桌男生用课本敲她脑袋：“小满，老班让你去办公室报作业！”
声音带着未经变声的清亮，像夏日冰镇汽水的气泡炸开。
钢笔在掌心硌出红印，草稿本上还写着未解完的函数题，墨迹被水渍晕开小块阴影。
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进积水潭，远处传来预备铃的沙哑声响，和记忆中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重叠。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那里没有车祸时留下的狰狞疤痕，皮肤细腻得像剥壳的荔枝，还泛着少女特有的淡粉色。
她真的回到了2012年9月17日，高三开学第一天。
喉咙突然发紧，林小满捏紧草稿本边缘。
前世的今天，她在放学路上目睹沈砚被救护车抬走，却因太过慌乱连他进了哪家医院都没记住。
再见面时，己是ICU病房里插满管子的苍白身影，以及床头柜上那本摊开的、夹着半块橡皮的日记。
“小满？”
熟悉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漫不经心的清冽。
抱着作业本的沈砚站在教室门口，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他额角沾着雨丝，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和记忆中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重叠又分离。
此刻的他正歪头看她，嘴角似笑非笑，校服裤腿沾着泥点，分明是冒雨去了操场旁的老槐树——那里藏着他偷埋的漫画书。
“我帮你吧。”
林小满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她伸手去接作业本时，指尖擦过沈砚手腕，触到他脉搏跳动的温热。
前世这个时候，她只会红着脸低头让路，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连句“谢谢”都要在喉咙里滚上十几圈。
沈砚挑眉，忽然将最厚的一摞作业本往她怀里压：“学妹这么热心？”
他总爱拿辈分开玩笑。
两人同岁，却因他跳级多读一年，成了她名义上的“表哥”。
林小满咬牙托住摇摇欲坠的练习册，瞥见他校服口袋露出一角白色药瓶——是前世她从未注意过的硝酸甘油，瓶身上印着模糊的外文标识。
“沈砚，你的药...”话到嘴边又咽下。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他藏在书桌最深处的病历，知道他会在每堂体育课假装肚子疼，知道三年后他会倒在毕业旅行的山路上，手里还攥着她送的那块草莓橡皮？
“嗯？”
沈砚俯身替她扶住滑落的本子，冷雪松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雨气袭来。
他比她高半个头，此刻微微弯腰，后颈碎发沾着雨水，露出淡青色的脊椎骨。
林小满突然想起，前世在殡仪馆替他整理遗容时，也是这样的弧度，只是再也不会有温度。
“没什么。”
她别开脸，指甲掐进掌心，“只是觉得表哥今天脸色不太好。”
沈砚忽然笑出声，胸腔震动的轻响近在咫尺：“林小满，你今天的橡皮，还要借多久？”
血液骤然冲上头顶，林小满的耳尖瞬间烧起来。
昨天午休时，她假装橡皮滚到他脚边，实则是想偷看他解压轴题的步骤。
那时她猫着腰在课桌下摸索，听见沈砚笔尖顿在纸上的声音，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他早就从草稿纸的反光里，看见了她泛红的耳尖和睫毛投下的颤动阴影。
“还给你！”
林小满手忙脚乱翻铅笔盒，金属搭扣“啪嗒”弹开，橡皮掉在地上，滚到沈砚脚边。
他弯腰捡起时，阳光恰好穿过云层，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校服裤缝压得笔首，像少年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收好。”
他将橡皮拍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掌纹时轻轻顿了顿，“再掉，我就不捡了。”
橡皮被切成两半的切面还留着齿痕——那是上周她借口橡皮太小，硬要分他一半。
此刻另一半正躺在他铅笔盒里，沾着零星的铅笔灰。
上课铃突然响起，沈砚转身走向自己座位，白衬衫后领沾着片梧桐叶。
林小满攥紧橡皮，触感柔软得像即将化开的春雪。
她想起前世在他追悼会上，有人念他未写完的日记：“今天有人把橡皮切成两半，分给我一半。
她说这样我就不会忘记带橡皮了。
其实我早就有三块橡皮，但我还是说了‘谢谢’。”
原来不是巧合。
老班抱着保温杯走进教室，杯底沉着几颗胖大海。
粉笔灰落在沈砚后颈，他抬手揉了揉，忽然回头看她，目光扫过她攥着橡皮的手，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林小满摸出草稿纸，在边角画下第一笔——歪歪扭扭的爱心旁边写着“沈砚”两个字，笔迹被橡皮擦反复擦过，留下淡淡的痕迹。
这一次，她要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都变成能触碰的温度。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爬上沈砚的侧脸，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数学试卷上。
林小满盯着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指节泛着淡粉，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前世她曾在他昏迷时偷偷握过这双手，掌心有薄茧，是常年练书法留下的，此刻正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流畅得像掠过湖面的飞鸟。
“林小满，发什么呆？”
老班的粉笔头精准砸中她额头，“上来解这道题。”
哄笑声中，林小满起身走向黑板。
粉笔在指尖转动，她余光瞥见沈砚托腮看她，笔尖在草稿纸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题目是前世她怎么都解不出的立体几何，此刻却像刻进DNA里般清晰——重生带来的，不只是遗憾，还有刻在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
粉笔灰落在校服袖口，她流畅地画出辅助线，听见后排男生小声嘀咕：“小满今天怎么这么厉害？”
沈砚的笔尖顿了顿，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推到过道边。
林小满假装捡粉笔，迅速扫过那行漂亮的行楷：“进步很大，值得奖励。”
心跳漏了半拍。
她想起前世他送给她的毕业礼物，是一本写满解题思路的笔记本，扉页写着“给总是需要奖励的你”。
那时她以为这是学长对学妹的关照，首到他的日记被公开，才知道每一句调侃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情愫。
下课铃响起时，林小满被后排女生围住问数学题。
她抬头寻找沈砚，却见他独自站在走廊尽头，指尖夹着颗水果糖，正对着窗外发呆。
梧桐叶落在他发梢，他伸手拂开，动作慢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我去打水。”
她抓起保温杯往外走，经过沈砚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
水果糖的甜香混着雨气袭来，她瞥见他指尖的糖纸——是她昨天扔进垃圾桶的橘子味，糖纸边缘还留着她咬过的齿印。
“喜欢橘子味？”
她装作不经意开口。
沈砚侧头看她，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在她脸上投下他的影子：“某人扔的，不捡可惜。”
他指尖转动糖纸，忽然塞进她口袋，“收好，再扔我就不捡了。”
保温杯在掌心发烫，林小满想起前世她总把糖纸折成星星，藏在课桌抽屉里。
后来那些星星被雨水泡烂在车祸现场，而沈砚的抽屉里，永远躺着她送的半块橡皮。
“沈砚。”
她忽然叫住他，喉咙发紧，“以后每天，我都给你带糖好不好？”
少年转身，瞳孔里盛着碎金般的阳光。
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粉笔灰，动作自然得像接过她递来的橡皮：“好啊。”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蹭过她耳垂，“不过——”“要草莓味的。”
走廊尽头的风卷起书页，林小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是重生的第一天，梧桐叶还在簌簌落下，而她终于握住了命运的线头。
远处传来上课铃，沈砚转身时，她看见他耳尖泛起的淡红——原来不是只有她会紧张。
阳光穿过云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织出金线。
林小满摸出口袋里的糖纸，橘子的酸甜气息混着少年的体温，像一颗落在春天里的种子。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遗憾发芽，她要在时光的裂缝里，种出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让沈砚不再独自承受生命的重量。
上课铃响第二遍时，她跟在沈砚身后走进教室。
他的书包带子晃啊晃，扫过她膝盖。
前排女生回头借橡皮，她摸出铅笔盒里的半块草莓橡皮，忽然明白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被切成了两半，等着重逢时拼成完整的圆。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蓝天。
林小满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2012年9月17日，我遇见了重生后的第一缕阳光。”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小团墨渍，像她此刻泛着涟漪的心湖。
沈砚忽然回头，冲她晃了晃手中的橘子糖——是她刚才塞在他课桌里的。
他挑眉的模样带着少年气的狡黠，却在低头时，将糖纸小心地折成了纸船。
这是他们的秘密，关于重生，关于未说出口的喜欢，关于即将展开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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