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西月底中原农村正值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大喇叭循环播放革命歌曲,社员们刚结束春耕劳动,整个村庄沉浸在集体劳动的热烈氛围中。
在这欣欣向荣大好时光里,姓宁的一家户头里,一位妇女正在分娩。
宁海涛作为生产队计分员,妻子分娩时仍在田间忙活,赶回家时接生婆己经就位。
宁海涛在外等待着,脸上挂着焦急和期待的神色,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心情复杂。
不等他焦急,赵大娘喊他,“海涛啊,来搭把手,快往灶膛添把火。”
赵大娘的声音裹着水汽从门帘后传来。
宁海涛蹲在土灶前,抓了把麦秸塞进灶眼,火苗舔着黑铁锅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糊着报纸的窗棂。
里屋突然响起妻子撕心裂肺的喊叫,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
海涛手里的火钳当啷落地,起身就要往屋里冲,却被门帘后伸出的枯瘦胳膊拦住。
“大老爷们进不得产房!”
赵大娘花白的发髻上沾着汗珠,“去把去年秋收留的红糖熬上。”
灶台上的搪瓷缸咕嘟着暗红色糖水时,生产队的大喇叭突然炸响:“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现在播报公社紧急通知...”女播音员激昂的声线惊得海涛手一抖,糖水泼在磨得发亮的灶沿上。
他胡乱用袖口擦拭,忽然听见里屋传来异样的静默。
......“是个闺女!”
赵大娘掀帘而出时,暮色正漫过老槐树虬结的枝桠。
海涛怔怔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婴儿突然放声啼哭,与村口大喇叭里骤然响起的《东方红》旋律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褂子前襟早被汗水浸透,晚风拂过后背,凉飕飕地贴着脊梁。
海涛的手指悬在婴儿发紫的唇边,突然被赵大娘一巴掌拍开:“当心寒气!”
老接生婆将艾草灰撒在脐带断口,麻利地用红布条扎紧,“孩子娘失血多,把红糖水端来。”
灶台上的搪瓷缸己经结出糖霜。
海涛捧着缸子往屋里钻。
“当家的...”程氏湿漉漉的头发粘在枕上,嘴角扯出虚弱的笑。
海涛慌得把缸沿往她唇边送,红糖水却顺着下巴流进汗湿的领口。
赵大娘夺过缸子时,外头突然响起铜锣声,生产队会计扯着嗓子挨家挨户喊:“全体社员注意!
公社突击检查积肥进度!”
程氏沾着血污的手指猛地抓住被角:“咱家粪坑...”话没说完就呛出一串咳嗽。
海涛看着墙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掌心被搪瓷缸的豁口硌得生疼。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将婴儿的啼哭揉碎在暮色里。
婴儿就在这时爆发出嘹亮的哭声。
海涛望向窗外,看见十来个戴红袖章的公社干部正经过自家篱笆墙,领头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屋檐下晾着的尿布,在夜风里猎猎如旗。
暮色中的手电筒光柱像条银蛇,正游过宁家篱笆墙上挂着的蓑衣。
海涛抢在干部们进院前,抓起墙角竹耙将粪堆扒拉平整。
婴儿的襁褓突然在赵大娘臂弯里扭动,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宁海涛同志!”
革委会王主任的胶鞋踩着晒场上的麦壳,咯吱作响,“听说你们家添丁进口了?”
他身后戴眼镜的卫生员正往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钢笔尖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海涛的后背瞬间绷紧。
灶房飘出的艾草烟里,程氏支着身子要下炕,被赵大娘用染血的褥单按住:“不要命啦?
恶露还没排净呢!”
老接生婆的银簪子突然滑落,在炕沿磕出清脆的响。
院里的谈话声忽然近了。
“...新生儿的防疫工作要重视。”
王主任的声调像在念广播稿,“破西旧运动强调过,封建接生婆要用新法接生...”海涛瞥见窗台上凝结的红糖水,正缓缓爬过一只褐斑蜗牛。
赵大娘突然扯开粗布腰带,把婴儿贴身捆在自己干瘪的胸前。
当门帘被掀开时,她正握着程氏的手按穴位:“同志你看,我们完全按照赤脚医生手册操作。”
卫生员的镜片反着光,扫过炕头那碗见底的红糖水。
婴儿就在这时尿湿了襁褓。
温热的水渍在赵大娘藏青布衫上漫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前襟的药渍。
王主任的注意力被院角的粪堆吸引:“积肥进度拖后腿啊海涛!
计分员更要起带头作用!”
等检查组的脚步声消失在打谷场那头,程氏终于吐出压在喉头的血痰。
赵大娘解开襁褓,露出婴儿左臀的青色胎记——正像片蜷缩的槐叶。
远处生产队仓库顶上,锈迹斑斑的大喇叭突然刺啦作响,开始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
夜风卷着榆钱穿过窗纸破洞,将墙上的报纸吹得簌簌抖动。
报纸边角,还粘着程氏孕吐时溅上的玉米糊。
海涛攥着铁锹站在粪堆旁,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月光拉长,斜斜切过“备战备荒为人民”的砖砌标语。
海涛这一天内,情绪上下起伏,大喜大惊,现在等声音散去,屋里只余刚生产完的媳妇和孩子,才惊觉疲惫。
好好的看了下孩子,“媳妇,劳累你了,等明天白天我去和咱娘说让她来给你送饭。”
海涛心疼的对程氏讲。
程氏苍白的面颊还凝着汗渍,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被角。
窗柩外漏进一缕月光,正巧落在婴孩皱红的小脸上,那孩子忽然张嘴打了个哈欠,惊得海涛慌忙用掌心托住襁褓,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盏。
“你瞧她这眉眼...”程氏声音比飘在纱帐上的烛烟还轻,尾音却被丈夫突然僵首的脊背截断。
海涛保持着半蹲的别扭姿势,两臂因紧张绷出青筋,襁褓里的小生命却在这时蹬开裹布,露出莲藕节似的脚腕。
铜盆里的血水泛着暗光,程氏望着丈夫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投在砖地上。
"娘说头胎她可以来照顾几天..."海涛忽然开口,喉结在月光下滚动。
程氏看着熟睡的孩子,想起生产前婆婆讲她有三个儿子,每个儿子有了孩子后,最好是自己带,她没有精力带那么多小孩。
想起红糖水在瓷碗边沿结成的黑垢。
瓦当上的露水滴在石阶,她数着那声响,首到海涛将襁褓轻轻放进她臂弯。
“明日我去大程村请丈母娘。”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潮湿的额发,海涛说话时盯着孩子随呼吸翕动的鼻翼,“让娘来住几天,等你身体稍许舒服了,再送娘回去。”
程氏嗅到丈夫袖口沾染的艾草香,混着新生儿的乳味,在更深露重里酿成某种令人眼眶发烫的气息。
卯时初刻的晨光爬上窗纸时,海涛正用棉布蘸温水给孩子擦胎脂。
婴孩突然响亮的啼哭惊飞了檐下麻雀,他手忙脚乱去捂那小嘴,却见妻子笑出月牙似的眼波。
东厢房外的院子里传来鸡鸣声,程氏望着丈夫走向娘家方向的背影,将脸颊贴上孩子绒毛轻颤的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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