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万年县迎着雪花染湿了一身衣裳的更夫刚敲过寅时的鼓,各坊门便陆续开了,更夫沿着他所管辖的区域颇为仔细的绕了一圈,确认没有那吃了酒惫懒的不知天高地厚守卫人员误了开坊时间后,便慢悠悠的提着自己的家伙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细雪往家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卯时的鼓非他敲,想到这更夫便不由得兴致更高了些,一脚迈进通善坊,自有那早起的豆花郎早早就在坊门等着,只等坊门一开便进这坊内售卖。
“柳郎君,你这一天天的可够早的。”
更夫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从腰封摸出两枚铜币,“给我也打上一碗这嫩豆花,好带回去给我的宝儿吃。”
“好勒,李郎君,照旧给您洒上些薤。”
豆花豆腐等豆制品时兴不过一两年,也不知是哪位心灵手巧的郎君娘子制出来,一经问世便风靡了整个上京。
无论身份高低,深受各家老太太小娘子们喜爱,听说那富贵人家豆花都酿着蜜吃。
只是时下蜜糖雪盐皆是精贵之物,柳五郎是万万无法用它们来做佐料的,那两文钱可打不住,便寻了薤,仿那小葱拌豆腐的做法,洒上格外好看,至于薤则是他放在灶旁载种的,他不禁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在这寒冬腊月,吃上一嘴辛辣的豆花去去霜天寒气,倒也卖的紧俏。
二人一人接过铜钱,一人接过竹筒装的豆花,一人因天气寒冷不愿寒暄,一人因急着沿坊售卖不便久留,打了声招呼便散了。
这头李更夫寻着晨光回了家,那头柳五郎一边叫卖一边估摸着时辰,觉着差不多了,便打开另一篓的竹木盖子,看着白嫩绵软因挑担晃动而略微荡漾的豆花,心下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匆匆略过中间两坊,连人带担没入宣平坊内。
柳五郎轻车熟路的从宣平坊南侧走向最东侧,己是和新昌坊接壤的地界才到达他此行目的地。
隔着不甚明亮的光线望去,刷着朱红漆的蛮子门静静屹立在夜色里,只等天明便迎进那第一缕阳光,门楣上悬着的水曲柳匾额足有半尺厚,雕刻的"明府"两个泥金大字沉甸甸压下来,左右两侧的斗拱还凝着昨夜的露水。
青石砌就的三级台阶旁,两尊等身高的石狮子爪下按着绣球,阶下丈余宽的青砖道,砖缝里生着暗绿苔痕,青砖被百年来车马碾出深浅不一的凹痕越过柳五郎所站之地,走向更远。
柳五郎并不上前叩门,感叹一声便往侧后方走去,行至一处垂花门,扫了扫身上的雪花,才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佟大娘子,某给府上送豆花来了。”
门吱呀一声,刚开了半扇,便出来一位面善的大娘,一面和柳五郎打招呼,一面侧身招呼过来两小厮:“柳郎君今日可早了些,老太太这会怕是还没醒呢,你两可小心些,坐盆热水温着,可不许把豆花烫老了,回头要你们好看!”
“这可如何是好,某。。”
那两小厮领命而去,独留柳五郎惴惴不安,口舌不算伶俐的他竟一时呆在原地。
那大娘噗嗤一笑,心知这位是老实人,便开口安慰道:“无事,我们老太太是顶顶和善的,只是早了一会儿,她必不会怪罪于你,喏,这三两银子你便收着,谁叫老太太就好你们家这一口山泉水做的豆花呢?”
要说这豆花,外人不知,他们府内却是知道的,便是他们府内五娘子琢磨出来的,府内厨子皆会做。
听丫鬟说是五娘子年纪尚小的时候,学人侍弄“玉女桃花粉”,碰巧有小丫鬟给五娘子送鲜磨的豆浆,而这“玉女桃花粉”原料之一便是那石膏,两人碰一起,不巧把那石膏洒入豆浆中。
小丫鬟急忙跪地请罪,五娘子却说石膏也可以入药,不过量喝了也不妨事,为这事发作一个丫鬟未免小题大做有损名声,免了她的罪,让她自行下去,那侍女本就犯了错,听娘子这么说更是无反对之话,匆匆退了下去,也不敢个和人说这件事。
而五娘子这边,待她做好玉女桃花粉再去看那豆浆时,豆浆却是早己凝固,白白嫩嫩像酥酪看的人食欲大开,五姑娘自小贪嘴,哪能忍住这口美味,便偷偷尝了一口,叫弄墨逮个正着,上告了二太太。
二房顿时兵荒马乱起来,二太太使人出门请了大夫细细看罢,无甚大碍,又遣身边嬷嬷好生看顾了一日,才彻底放下心来。
又过了些时日,初一明府家宴,一家子老太太,大爷二爷,大太太二太太,一并小辈俱在,五姑娘又要吃那“酥酪一样的豆浆”,二太太不允,却引得才三岁的八郎君又哭又闹,吵着也要吃那“酥酪豆浆”,三岁稚儿还不懂事,又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如何劝的好。
不得法,便遣了下人现做了一碗上来,五姑娘只尝了一口,又说其无甚滋味,要加蜜。
做都做了,加个蜜不是甚大事,便真的按酥酪吃法,给两小的碗里都添上蜜了。
两小尝过之后皆满足的叹了一声,引得上首老太太也是口舌生津,便也耍着老太太脾气硬要了一碗,入口便赞叹不己,只闹的明府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夜,生怕这一吃老太太便有个什么不好,足足过去三日,整个明府才放下心来。
后来老太太便时常要来上一碗“酥酪豆浆”,全府也跟着用了起来,无不喜爱的,吩咐了厨房隔三差五便做一些出来,让各房主子当个零嘴点心,冬天也多了些热乎乎的吃食。
五姑娘却说,酥酪就是酥酪,豆浆就是豆浆,叫酥酪豆浆可不美,依她看,这豆浆凝固后一片片打上来的,盛在琉璃碗中就像花儿一样,不如就叫豆花儿。
府中众人一听,这名虽无大雅,不过也就一小吃罢了,配上它的形状正正好,确实像那花儿一样,况且这东西就是五姑娘误打误撞做出来的,就由着五姑娘给它起个名吧。
再后来这豆花就不知如何的出了明府,传遍了长安,更有那聪慧的,研究出了豆腐豆皮等等,给家家户户冬日里添了两份菜。
一时之间卖豆花豆皮的,走遍了整个长安,传到皇城后,就连宫中娘娘吃了也说熨贴不己,又掀起了一股食豆,种豆风潮,现在两年过去了,怕是早就传到南方了,而他们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柳五郎家用山泉水做的豆花,府里便不常做了。
说来长,念头不过一瞬。
想到此处,佟大娘更是放柔了语气,再次安抚道:“柳郎君这做豆花的手艺顶顶好,既无那豆腥味,又有那熟豆的香气,更有那山泉水的清香。”
又顿了顿说道:“不说老太太,便是我们这做下人的也时常念念不忘,今日柳郎售卖的可还有剩,不如就分与我们这些老身吧。
他日老太太想吃,我们再遣了小厮上门告知。”
柳五郎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大定,连忙露出笑容道:“有的有的,还给各位娘子们备了薤,这担子便留在贵府,待申时某再唤家里小子来取。”
这也是他们一贯的习俗,不然豆花这东西盛来盛去的,可就不美了。
柳五郎一边说一边作揖,装好银两后再次道谢,便向坊外走去。
待柳五郎踏出几步,离开佟大娘子的视线,更是急走了起来,一路急行到城外,柳五郎的儿子早己挑着担等候,趁着还早,他还要再挑一担豆花去沿街售卖,而他儿子从他手中拿过银两,小心保管着回家,这可比他们沿街售卖一天都要挣得多,家里老娘并媳妇还做着豆腐,等天光大亮开“市”了,还得挑豆腐去“市”里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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