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惊叫

之所以捅了我妈七刀，是因为我曾经有过七个孩子。这是我的当事人，

在经历过五段婚姻后说的。1我接到这个法律援助案件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案件的细节让我感到一阵恶寒。李桦，年仅 22 岁。在一次家庭争执中，

连捅母亲王惠芬七刀。并用嘴，吮吸母亲伤口流出来的血。虽然大家都骂她大逆不道，

禽兽不如。但当我见完李桦后，我却发现她的表现和行为都很奇怪。她的神情呆滞，

眼神空洞，仿佛世界与她无关。跟我预想中的暴力犯罪分子相去甚远。

她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但当我问她作案动机时，她总是低头不语。

她的双手像是无法控制的，总是止不住地动个不停。整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

不太像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该有的表现。我开口道："李桦你好，我是你的辩护律师，

为你提供法律援助李桦木然地抬起头：辩护是什么？法律援助是什么？

她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我以为看见了迷路稚童。

我是来帮你的，我会帮你说话，让你在看守所里不被欺负。如果你有冤屈，我帮你申冤，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帮你一起度过。我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她愣愣地听着，

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听懂。直到她突然开口说道：我是个傻子，长这么大只有别人欺负我，

骂我，从来没人为我说过话。她平静地说着，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我妈妈她，

到底怎么样了？李桦突然变得急躁。我有些意外，李桦为母亲着急的表现。不像带有恶意，

而更像是发自内心的关切？目前还在接受治疗，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从法律的角度，我希望李桦的妈妈能够脱离生命危险。如果没有，那李桦的麻烦就大了。

过两天，我替你去看看她。李桦听后猛地点头。李桦，我得知道你是否真的错了，

错在哪里了，还能不能补救。李桦听完我的话，突然将额头抵住手铐，颤抖个不停。

喘息着说道：现在就像做梦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将头猛地往手铐上砸，

额头上很快就破了皮。我不要回忆，错了要挨打的，我在外面犯了错，

爸妈都是先打了再说。她的情绪眼看着逐渐失控。正说着，李桦突然涨红了脸。

一直红到耳根，她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肘按压胸部。我看着她尴尬局促的模样，

李桦难道是在哺乳期？而此时此刻，该不会是胀奶了吧？

我试探性地问道：你孩子满一周岁了吗？李桦默默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满一周岁，

我会争取给你办取保候审，这样你就能回家喂奶了。李桦激动地抬起头：真的吗？

谢谢你，这个孩子，我再也不要记不得，找不到了，我要当妈妈了。你还有其他孩子吗？

我问到。嗯，有过七个，都被我妈弄没了，那七刀，是替我孩子捅的。说完，

李桦的情绪彻底失控。她不住地边哭喊着，边拿头撞向桌面。咚咚咚的撞击声持续叫嚣着，

似要撞出她隐秘的家庭阴影。我下意识地攥紧了钢笔，金属笔帽硌进掌心。

撞击声一声一声敲在我的脑仁上，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耳鸣的症状还是袭来，

那是从小被父亲殴打的应激反应。2我回到家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的边缘。

是今天上午李桦确认的笔录，她当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很久。就李桦这状态，真能杀人？

会不会是精神问题？正思索间，手机振动起来。又是我的父母。

他们已经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言辞中满是强硬和理所当然。

硬生生地要求我为弟弟买两辆车。我接起电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烦躁，

久久无法平息。二妮儿，电话一接起，妈妈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弟都 18 岁了，你是她姐，

你给他买辆车方便找工作，不应该吗？奔驰就行，四五十万差不多吧。

我弟毫不客气地插嘴，他的语气里带着习惯性的自大与索求。

我深深地厌恶这种毫无顾忌、颐指气使的命令。仿佛我只是他们伸手可得的提款机。没钱。

说完我挂了电话。越想越气，于是我干脆拉黑了父母。3第二天。我根据李桦的笔录，

去她娘家：一个偏远的农村。去拿孩子的出生证明。顺便走访李桦的娘家邻居，

希望能从邻居口中有些新的发现。哎～这孩子命真苦。一个村民叹了口气，

语气里满是同情和惋惜。家里穷，爹是个懒汉，妈又偏心她哥。为了她哥，

李桦都卖了好几回了。另一个村民附和道。对对，她妈那性格，泼辣能干，嘴巴又利索，

赚了不少钱。第三个村民也插话。我没急着回应，而是追问道：李桦不是有七个孩子吗？

这……谁知道啊？叹气的村民脸上露出无奈，不过是有几个孩子送走了。

送到哪儿去的？我继续追问。不晓得……村民摇了摇头，

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与沉默。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我妈经常笑着问我：二妮儿长大了要给弟弟买车买房，彩礼是不是也要给弟弟娶媳妇用啊？

那时，大姐已经被买走了。我看着我妈的虚伪嘴脸。为了口吃的，我忍着恶心点了点头。

是啊，一个地方如果足够落后和闭塞。那么那里的女性和孩童：必定会有苦难伴随一生。

无从解脱。我来到了李桦的娘家。刚准备抬脚进去，一道阴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魁梧。粗壮的双臂上布满血管，眼神阴郁得可怕。

他是李桦的哥哥，李凯。你好，我是李桦的辩护律师，来拿她女儿的出生证明。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他的姿态极具威胁性，

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们这些律师的把戏，别想在我这儿耍什么心机。

他充满防备地向我这个不速之客道。我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我站在原地，并不示弱。

她一个杀人犯，我怎么会有她东西李凯无所谓道。但是据我所知，这么多年，

你可没少从她身上捞钱吧？我挑衅道，手却偷偷地打开了录音笔。她是我妹，

有必要分这么清？妹妹帮哥哥不是理所应当的？我听到了跟我的父兄说出来一模一样的话。

这些既得利益者们，吸干了家里姊妹的血，却从未有过愧疚之心。

你们家到底卖了几次李桦？我质问道。你这个臭娘们，关你什么事，信不信我揍你？

这种男人，小时候我在我们村见得多了。他们，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鄙视。

他绝不允许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挑衅。呵？就凭你？敢作不敢当的孬种，你还敢打人？

我故意用瞧不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李凯，试图激怒他。果然：放你娘的狗屁！

他怒吼一声，向我冲来。但，他们这种人，也是最欺软怕硬的。我迅速拿出手机录制，

一边尖叫着一边就向外逃。心中早就盘算出了对策。他拽着我的后脖领。

我突然一改畏缩害怕的态度，用冰冷的语气开口：李凯先生，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确定你要殴打律师吗？李凯的脑门上青筋直跳，面色涨得通红。

但他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大口喘着气保持着沉默。李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

李桦女儿的出生证在哪？你们到底卖了李桦多少次？李凯突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一把夺过我的手机，准备往地上摔。《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公私财物，

数额较大处 3 年以下有期徒刑我立刻开口道李凯，视频是直接转存到网盘的，

你确定想因为这两件事坐 6 年牢吗？出生证明本身就是李桦女儿的，你攥着也没用。

我继续道，至于你们家到底卖了李桦几次，你不说，乡亲们也会说。

你真要因为这两件事进去吗？此时的李凯别无选择，自私如他，当然不会为了别人

的事把自己搭进去。他还了我手机，

去屋里取了李桦女儿的出生证明给我：我妈一共给了我 5 次我妹的彩礼。

我一把拿过出生证明，对着李凯说：你们，真不是人。原来有些母亲，生下女儿。

只是为了把她钉成十字架，去渡儿子的劫。4我翻开李凯交出的彩礼收据时，

泛黄的纸页上伍万元的字样模糊成了重影。5 岁时，我也见过同样的数字。

那是父亲攥着大姐的定金，在油灯下反复点数。我其实有个大姐。小时候家里穷，

吃不起猪肉。大姐背着我，下河摸过螺蛳，捉过泥鳅。我妈怀我弟那会儿，

家里养了只老母鸡。专门给妈吃鸡蛋用的，但大姐会偷偷藏起鸡蛋。等我放学回来，

用开水一冲。滴上两滴香油，再撒点盐，放点葱花。我总是直勾勾地盯着看，

不住地咽着口水。5回到家，我整理着今天收集到的证据。那里的村民，

绝大多数也不喜欢李桦。评价李桦是整个村里最蠢笨的人。五年级的时候还拉裤子。

虽然这些评价都不怎么好。但是对于现在的李桦，或许是有利的。起码，智力缺陷

能让我有更多辩护的机会。接下来，去做个智力测定，把取保候审办了。

这 5 次彩礼和 7 个孩子，也得再去找李桦问个清楚。正想得入神，

家里的大门忽然被重重拍响，震的耳膜生疼。我父母和弟弟不请自来。应该是我拉黑了他们，

所以他们找上门来了。刚打开门，就对上我爸那双固执的眼神。他二话不说，

就举起粗糙的大手，呼地朝我扇来。我被他扇倒在地，口鼻中开始有血腥气传来，

耳朵还在嗡鸣。这样的场景，在我过去的生命中，常有发生。我妈上前扶我起来。对我，

我妈其实是有一丝温情的。只是，被生活磨灭得所剩无几。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

是定格在弟弟身上的。6二妮儿，她是你弟，你必须得帮他啊。我妈拉着我的手，

语气里充满指责。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不够重：将来你在娘家受了欺负，

你弟可以为你撑腰。绕那么大一圈，还不是为了掩盖你儿子的无能。

我冷笑一声：你们还是自己留着捧骨灰盒吧。混账！妈妈猛地一把撒开我的手，

怒目圆睁地嘶吼长姐如母！长姐早就被你卖了，我不是长姐。我瞪着双眼，

毫不畏惧地与我妈对视。突然，腰部传来一股剧烈的冲击，我踉跄着重新跌坐在地。

父亲重重踢了我一脚，刺痛感迅速蔓延开来。我爸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硬生生把我的头扯起来与他对视。你这个死丫头，不孝女，怎么跟你爹妈说话的？

我爸像是要把我吃了。给你养这么大，还是个大律师，给你弟买辆车难道不应该吗？

我感觉我的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疼痛几乎让我说不出话来，我咬紧嘴唇，

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上学没花过你们一分钱，所有的生活费、学费，

都是我自己挣来的。我抓着自己的头发，不让疼痛摧垮我的意志。你最好放手。

我冷冷地说，我这可装了监控，不想被我起诉，你最好现在就撒手。他愣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慢慢松开了手。姐，何必搞得这么难看，咱们一家人……

我弟吊儿郎当地开口。你闭嘴，我最多给你找个工作。我整理着衣服打断他。

我弟缓缓地点头说也可以。我爸还想说什么，被我弟拦下。7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非常刺鼻。

王慧芬已脱离危险。李凯的衣领被我捏得皱成一团。他像一块满不在乎的滚刀肉。

护士站的呼叫铃疯了似的响，大部分能动的病人，都在我们病房门口。

你知道你们对李桦的行为，要判几年吗？我现在跟你聊谅解，你最好珍惜。

我将谅解协议书拍在王慧芬的输液架上。律师打人啦！李凯突然扯着嗓子干嚎。随即，

他一把掀开王惠芬的病号服露出纱布，七块渗着黄水的敷料覆盖在她身体各处，

看看这伤口！那疯丫头就该枪毙！2018 年 3 月，

你妈收了三万彩礼把李桦卖给煤矿工；2019 年除夕，

你用麻绳捆着她送上老光棍的拖拉机。我将证词一张张铺在床头柜上。

需要我念这些男方证词吗？他们说每次洞房，你都要坐在堂屋收钱。

其实要谅解也不难。王惠芬开口道：一刀 10 万，

你让李桦他男人拿 70 万来，我就同意谅解。她这是狮子大开口，

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怎么可能拿得出 70 万。李凯见我面露难色，

他淫笑着开口道：其实也不难，你给我介绍个女大学生，我就让我妈签字。他语气轻松，

话语里充满了轻视。我妈都听我的。他的笑容轻浮，就连她妈都可以是他交易的筹码。

王惠芬的脸色难看，她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好大儿，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轻贱她。

王惠芬，你强迫李桦嫁了五次，从中以彩礼名义总共获取了 68 万，

你知道这已经构成诈骗了吗？李桦前后怀孕 7 次，你却没给她留下一个孩子，

孩子去哪了？第一次结婚李桦成年了吗？教唆未成年卖淫你知道怎么量刑吗？

我的字字句句的质问，是对李桦的心痛，更是对王惠芬的不耻。这次，

李桦只是终于选中了自己的男人，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我越说越气愤：你也是做母亲的，

你为什么不能成全她的幸福呢？王惠芬始终无动于衷，

这时李凯却突然开口道：成全她了，我买车买房娶媳妇的钱哪来？

我被这无耻的发言震惊到。明白谅解书已无望，李桦的命运如何，

是比不得他们手上的黄白俗物。9看守所走廊的荧光灯投下冷白的光。

李桦缩在会见室的角落，手铐与铁椅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我把出生证明推到她面前。

她突然蜷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去过你娘家了。我轻声说。她猛地抬头，

下一瞬却撇过眼神，躲避着不敢看我。他们……他们说我坏话了吧？

是不是都说我是个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像是希望又像是害怕。我看着她，总能想到我的大姐。当时大姐病了，我跪在地上。

求父母带大姐去县里的医院治病。但父亲盘算的，却是把大姐卖了。不仅可以有一笔收入，

还不用给大姐治病。我对大姐最后的印象。是她凹陷的脸颊，颤巍巍的双手。扯了碎布头，

给我绑麻花辫。我的大姐比我妈更像母亲。而我，却对她的去向，无从得知。

李桦带着一丝孩子般的脆弱与不安。她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内向，

反应慢，但从来没人愿意等我。她低语着，仿佛是在给自己辩解，

又仿佛是在告诉我一个从未与人分享的秘密。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涩。

她垂眼盯着手腕淤青：小时候上课，老师讲的东西我总是慢半拍才能懂，可他们等不及，

直接把我拽到黑板前罚站。他们也总是取笑我，觉得我像个木头人一样。

李桦的话让我的心揪了起来。她仿佛陷入了回忆，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其实我心里想的，

是在田间奔跑。周围都是花花草草，还有蝴蝶飞来飞去，没有人取笑我，只有轻松和自由。

轻松自由。她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里却渐渐有了泪光。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眼神里有渴望，有无奈，还有深深的自卑。我知道，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法律上的援助，

更需要有人理解她，相信她。我带着她出了看守所，要去精神鉴定中心。一路上，

她都很紧张，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小升初的时候，父母认为送弟弟上学才是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