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看的人生

湖南的西部山区，一个群山环绕的山沟里一座叫南海的国营工厂座落在其中，工厂是国家三线建设时从上海内迁而来，工厂起名时，从湖南和上海各取一个‘南’和‘海’字，全称南海机械厂，建立之初是军工厂，生产坦克底盘，后转产民品，生产工程机械。

工厂规模很大，职工八九千人，加上家属上万人，厂区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一道围墙绵延十数公里，把厂区和外部的农村世界隔绝开来。

厂区职工宿舍楼一楼一角，有一小院，叫胡家小院，周围长有几棵高大的泡桐树，笼罩住小院，小院被葡萄和各种花木包裹，和周围隔开，夏天时姹紫嫣红，在厂里小有名气。

小院里生活着胡杨和他的养父母 大姨胡文丽，姨夫高浦民一家人，胡杨在内蒙额济纳长大，胡杨十三岁那年母亲病亡 父亲喝多酒后看到在自家草场偷放羊群的流民，一怒之下失手杀人后自杀，就在那年，被他没有子嗣的大姨一家收养，已在南海厂生活了六年。

星期一早上。

南海机械厂子弟学校的门口熙熙攘攘，学生们蜂拥着挤进校门口，到处都是学生的打闹，只有高三班是学校的重点保护班，在教学楼顶楼的最偏僻的一角，相对比较安静。

胡杨来到学校教室，老师还没有来，教室里比较吵闹，高三班的班长刘蓉正坐在讲台前，代表着老师检查着同学昨天的作业。

班长刘蓉大声叫道：“范闻征，你过来。”

“啥事？”胡杨的同学范闻征走了过去。

“你作业很多都没写，上面你爸的签字是假的，我认识你爸的笔迹，你这是模仿你爸签的名。”刘蓉把手里的一摞卷子还给范闻征。

看到事情败露，范闻征连连作揖：“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这段时间的作业太多，老师不知道就行。”

刘蓉笑着摇摇头，但态度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范闻征哀求了半天未果，垂头丧气地拿回自己的卷子。

班长刘蓉是从初中普通班升到到高一，初中时和胡杨并不是一个班，她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但却是整个学校学生的大队长，袖子上戴着三道杠 作为学校的形象，经常代表子弟学校在讲台上发言，从容不迫，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班上的王浩走到讲台前，头朝刘蓉那里靠了过去，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王浩近一年来总是对刘蓉有事没事地搭话，跟在她后面，他现在是班上唯一走后门就读的学生，中考的成绩是硬指标，分数不够的只能去市里的普高，要不就读技校，他父亲王副总王兆明压着学校硬把儿子塞了进去，不过王浩现在的成绩还是班上的最后一名。

王浩长得清秀瘦削，他父亲王兆明是公司的销售副总，高浦民是华南销售部经理，是胡杨养父的顶头上司，不知怎的，胡杨刚来子校和王浩一个班后，王浩总喜欢搞出些事来羞辱他这个内蒙来的“乡屋宁。” 初一时王浩纠结一帮人把胡杨打得脾脏轻微破裂，但事情后来没了下文，王浩并没被学校追究责任。

胡杨和王浩打过架后，两人就成了死敌，王浩之后经常挑衅他，每次他报告给班主任方老师，方老师要不显得不耐烦，要不就轻描淡写地没了下文，久而久之胡杨也不再给老师打报告。

两人上了高中后，胡杨长得越来越结实高大，王浩对他挑衅的事少了，换成对他不屑一顾，没事和李倩在背后奚落他，他很多的言谈举止都会成为王浩和李倩的笑料，进尔成为班上的笑谈。

“忍过这六年，你就解脱了。”这是胡文丽经常告诫胡杨的话，还二月就高考，胡杨终于快摆脱王浩这帮人了。

班上的学生还是分成两大圈子，上海圈和本地圈。

两个圈子里的人也会相互打交道，但有一条无形的界线横在中间，不过情况和胡杨刚来时不同，现在大家都基本成年，很少会像以前那样去当面污辱别人，代替的是忽视你，不会和你亲密接触，会在背后议论你。

在班上的同学里，胡杨算个异类，除去唯一的朋友林鹏 他和两个圈子里的同学都很少交道，上海人背后说他是“乡屋宁”，本地人也认为他是蒙古佬，是吃生肉长大的野蛮人，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在学校的老师眼里，胡杨同样也是个怪人，不合群，不会与人沟通是许多教过他老师的固有印象，他不能很好地领会别人的意图，分不清别人说的是反话，讽刺话，玩笑话 或者善意的话，用班上王浩奚落他的上海话来讲就是人拎不清，脑子不灵光，是个“港都”。

但你要说他傻，在逻辑推理方面他又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捷和精细，他能准确地找出别人逻辑方面的漏洞，能准确判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理科题目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这样的性格使他在学校里除了教他的老师，其它的老师和同学都有意无意地对他敬而远之。

里面唯一的例外算是班长刘蓉，刘蓉是上海人，但性格大大咧咧，一点也不在意什么上海人和本地人，在高一认识胡杨后，对胡杨这个乡巴佬在内蒙的经历很感兴趣，没事会找胡杨聊天，问些奇怪和好笑的问题，认识胡杨前她也以为蒙古人是吃生肉长大的，而且她人挺仗义，为王浩这帮人奚落胡杨的事，几次和王浩他们争执起来。

也许从小到大成长的过程很顺利，刘蓉爱笑，教室里经常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有种让人心折的力量，让班上的同学尤其是男生心醉神迷，王浩公开说过愿意淹死在她的笑容里，这种开朗的性格也让她跟老师同学相处的都非常融洽。

和刘蓉聊天时，胡杨同样也喜欢看到她笑，但并不完是班上男生所说的好看，他觉得别人是笑在脸上，而刘蓉是笑在心里，每次看到她清澈的明蛑中尽是笑意，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就会好上很多。

下午 学校高三班照例放学比较晚，胡杨下楼时，学校已没多少学生，只有高三班的几个学生还在学校里，刚走出校门口，胡杨看到前面有六七个同学在吵闹着，好像发生什么事情。

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旁，王浩一帮人正在调戏一个疯子，这个疯子胡杨知道，在学校附近游荡有好几个月，听人说老婆给他戴绿帽，最后还把他给甩了，精神上受了刺激。

垃圾箱常期有学生吃不完丢弃的馒头包子，这个疯子经常来这个垃圾箱找一些果腹的吃食，也不闹事，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学校的学生都认识他。

南海周围一带精神病患者的比例比全国高很多倍，省卫生部为此调查过，得出水质有问题的结论，这个垃圾箱是几个无家可依的疯子常来的地方。

王浩和林小兵兴奋地拿着一袋饼干逗弄着那个疯子，那疯子看到王浩手里的饼干两眼放光，嘴里发出“呵 呵”地声音，看意思想要吃。

王浩拿着饼干没有直接给他，而是当扑克牌一样，两手指夹着远远地甩了出去，让那疯子去捡。

疯子果真跟着去捡，捡起饼干三两口吞下肚子后又回来望着王浩手里的饼干，明显还想要吃。

“周润发是不是这姿势？”王浩哈哈大笑，周围一些同学跟着笑起来，觉得这个疯子很有意思。

王浩又用手指夹着饼干准备飞出去时，林小兵抢上一步：“慢点，看我的。”说着拿过王浩手里的饼干在疯子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对着垃圾箱边上的一滩污水里丢去。

疯子可能饿极，毫不犹豫地从污水里捡起饼干吞下肚子。

“哇 这也行，真厉害。”王浩一群人发出惊讶的叫声。

林小兵兴奋道：“我敢打赌，这家伙吃了肚子肯定没事。”

一个学生对林小兵说道：“我就不相信他的胃是铁打的，我跟你赌。”

“赌就赌，赌什么？怎么赌？”

“赌抄作业，赌明天还能不能看到他。。。。”

胡杨在旁冷眼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舒服，草原上的父辈经常告诫他，土地上的任何生命都不可轻侮，很想去干涉，可他跟王浩这帮人势同水火，这时插手可能会惹出无谓的麻烦。

眼不见为净，胡杨正准备离去时，班长刘蓉满脸怒容地走过来，对着林小兵训斥道：“林小兵 你又干些让人不死不活的事情，你恶不恶心？”

“他自己要捡的，我又没叫他去捡。”林小兵嬉皮笑脸地。

刘蓉没去理会林小兵，走到王浩面前白了他一眼，把他手里装着饼干的袋子一把抢去，转身递给旁边的那个疯子。

那疯子接到袋子看了刘蓉一眼，人突然像被点中穴道一样定住，袋子“叭”地掉在地上，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

“刘蓉，这疯子怎么啦，怎么看到你跟看到鬼一样。”王浩在旁感受到这疯子的异常。

“妖怪 你是妖怪。”那疯子眼睛盯着刘蓉嘴里含糊不清地大叫。

刘蓉开始害怕起来，连退几步，退到垃圾箱旁。

“你这个妖怪害的我家破人亡，今天我跟你拚了。”那疯子大叫着突然扑上前去，两手掐住刘蓉的脖子，乌黑的指甲嵌进雪白的肉里。

事情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温顺的疯子会突然这样，所有人一下都惊呆了，看到那个疯子狰狞的面孔，一时谁也不敢上前。

“不好”胡杨在旁暗叫一声，甩下书包冲上前去，抓住那疯子的两只手朝两边使劲捌开，不想这疯子手劲大的异乎寻常，胡杨无论怎么使劲，那疯子的双手仍纹丝不动。

刘蓉的身体被那疯子抵到垃圾箱上，这时因呼吸不畅脸已涨得通红，情况有些不好。

危机时刻胡杨冷静下来，短时间让这疯子松手肯定做不到，心中电光一闪，两手上去也使劲掐住那疯子的脖子。

那疯子脖子被胡杨掐住呼不进气，掐住刘蓉的双手一下松开，胡杨揪准机会抓住那疯子的脖子，右腿上前，上身一摆横劲使出，一个侧摔一下把那疯子掀翻在地上，再用膝盖压住那疯子的胸口，转身对着王浩他们吼道：“都呆在那做什么？上来帮忙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抓住那疯子的手脚，那疯子被人制住，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犹自喃喃着：“我要掐死你 我要掐死你。”

刘蓉瘫坐在地上不断地干咳着，王浩拿出书包里的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她，刘蓉也不客气，接过一气喝下小半壶后才大口地喘起气来。

看到众人控制住那个疯子，胡杨这才松开压在疯子胸口的腿，喘着气对呆站在旁边的张致远道：“你傻站在这干嘛？快去通知学校的保安，让学校来处理啊。”

“是哦。”张致远恍然大悟，急步朝校门卫跑去。

没多久学校的保安和几个老师急匆匆地赶过来，拿出绳子把那个疯子全身捆了起来。

刘蓉开始恢复过来，惊魂稍定地站起了身，眼睛在周围看着热闹的人群里搜寻着，轻声问道：“胡杨呢 胡杨人去哪啦？我一下就怎么没看到他人啦”。

张致远对刘蓉道：“我前面看到他一个人消声走了。”

那个疯子被人五花大绑地抬走，王浩几个围着刘蓉安慰着，刘蓉站在那里，目光若有所思。

第二天，胡杨一早来到学校的教室，教室的学生扎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到胡杨，几个同学围上来询问昨天那疯子的事情。

胡杨道：“刚好碰上，小事 小事。”摆手让同学散开，只觉得大惊小怪，这事若发生草原上，谁都会上去帮忙，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个什么大不了事。

前面一帮同学好像有人为了什么事争执起来。

王浩阴阳怪气地对同学大声道：“什么英雄救美 我看他是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另有所图，他平时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那疯子掐住的是个男生，他还会这么积极么？”

“你说他救人是因为？”一旁的李倩话说到一半吃惊地张大了嘴，接着道：“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林小兵在旁附和：“王浩说的不错，我看着也很像，当时那么危险，谁都不敢上，为什么就他敢上去？我看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一句话已说得十分露骨。

“切。。。。。。”人群里发出一阵嘘声，均觉得林小兵这话也太不着边际。

胡杨气得浑身发抖，林小兵最后的那一句把他深深地刺痛，扪心自问，当时那疯子掐其它人 他也会上去施救，这事在他看来谈不上什么危险，举手之劳而已，从小生活的荒漠比这危险的事多的去了，也没怕过，真是欲将之罪 何患无辞。

众人正说着时，刘蓉走进了教室，看到胡杨径直走过来道：“听说你经常不吃早饭，这样对胃不好，今天我给你带了早点，你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以后帮你带。”说着把手上装着的豆浆油条的袋子递给胡杨，也不提昨天发生的事。

胡杨黑着脸没好气地道：“我不要 我就是不喜欢吃早饭，你给别人吧。”

不知胡杨为何这么不近人情，刘蓉有些愕然，转头看到同学们都在看着他们俩，感觉到情况的异常 耸耸肩膀笑笑走去她自己的座位，顺手把早点递给旁边的李倩，也是以前的班主任方老师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