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三日,陆祁在葬剑池畔拾到了一枚会流泪的剑穗。
那截褪色的红绸半埋在冰碴里,缠着几缕苍白的发丝。
他弯腰去捡时,池中三百柄封存的古剑突然齐声低吟,惊得指尖刚结的薄霜簌簌碎裂。
这是他在九嶷山当剑仆的第七个年头,从未见过葬剑池在辰时前苏醒。
"瘸子,你的眼睛在渗冰渣。
"陈盛的声音混着酒气从老松后飘来。
陆祁抬头望见那袭辨不出本色的宽袍晃到眼前,十三枚铜钱串成的剑穗叮当作响——每枚铜钱都刻着女子的生辰,字迹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陈师叔又偷饮了霜醪?
"陆祁将剑穗揣进袖中,继续清扫石阶上的冰晶。
那些本该晶莹的霜花里凝着暗红血丝,像极了师父齐昭涯临终时咳在雪地上的痕迹。
醉汉忽然蹲下来,酒葫芦咚地砸在青石板上。
他沾着酒渍的手指戳向少年心口:"你这里,藏着一把要命的剑。
"陆祁的后颈瞬间绷紧。
寒毒恰在此时发作,骨缝里窜起的冰刺扎得他踉跄半步。
陈盛却哈哈大笑,就着葫芦仰头灌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寒风里腾起白雾。
暮鼓响过三声,剑冢方向传来镇魂钟的轰鸣。
陆祁背起装满锈屑的藤筐,瞥见天际掠过七道金芒——是执法堂的巡天剑。
为首的弟子锦靴绣着九瓣莲纹,正是清晨用剑气碾碎他指节的那位。
"当心霜纹。
"陈盛醉醺醺地往他怀里塞了个物件,"等爬到惊蛰,记得去后山找我讨酒喝。
"那是一截焦黑的松枝,断面却光滑如镜。
陆祁摩挲着枝干上的雷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师父齐昭涯将浑身结满冰霜的他按在洗剑涧,苍老的手掌贴着少年脊梁:"你这副骨头,原该是..."话未说完,山巅坠落的冰棱便封住了后半句。
那夜葬剑池三百古剑齐喑,唯余风雪呜咽。
戌时的锁剑台笼在血月下,像块将倾的玄铁墓碑。
陆祁跪在青鸾剑前擦拭剑鞘时,玉佩突然烫得惊人。
这枚残缺的龙形玉珏是师父的遗物,此刻正随着地底传来的震动泛出金红纹路。
"叮——"青铜剑柄的饕餮纹裂开细缝,渗出胶状的血浆。
陆祁的鬃毛刷僵在半空,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剑脊上扭曲——瞳孔不知何时化作流金竖瞳,鬓角爬满霜色剑纹。
整座剑冢开始倾斜。
三百六十柄古剑挣脱符咒,悬空结成周天剑阵。
陆祁的寒毒前所未有的剧烈,皮肤下凸起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细碎的冰剑。
他踉跄着扶住镇山剑碑,碑文"永镇山河"的"镇"字正在龟裂,裂缝中涌动的岩浆泛着诡异的青紫。
"原来是你......"沙哑的叹息贴着耳畔响起时,陆祁嗅到了陈盛身上特有的松烟酒气。
本该醉卧山门的男人此刻眸中清明如剑,赤足踏着翻涌的岩浆走来,脚踝的玄铁链寸寸崩断。
"三万年了。
"陈盛指尖凝着一点寒芒划过少年眉心,"这把剑,终究要出鞘。
"剧痛炸开的瞬间,陆祁看见浩瀚星图在眼前铺展。
九座天门在剑光中崩塌,最后定格的是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流金竖瞳。
玉佩应声而碎,亿万道剑光自裂缝迸射,将夜幕撕成褴褛的帛画。
锁剑台彻底倾覆的刹那,陆祁在血月中望见了真相——那些终日紧闭双目的剑俑,此刻正齐刷刷地转头望来。
三百六十对石瞳里跃动着同样的金芒,仿佛在朝拜新生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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