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石溪,少年初长江湖从来是个腥风血雨的地方。
山高水远,刀快剑冷,自古便是英雄辈出的地界。
武林中人,武功高低分甲乙丙丁西等——甲等乃顶尖高手,一招出手震慑群雄;乙等算一流,名头响遍江湖;丙等也能混个好手名号;丁等不过是刚摸到门槛的雏儿,连刀鞘都没捂热。
武学之道,分外功与内功,外功淬筋骨,拳脚生风,招式狠辣;内功养气息,杀人于无声。
都说内外兼修才能笑傲江湖,可真能走到这一步的,百年难出一个。
这江湖,故事多得能从月上柳梢讲到旭日东升。
华山之巅,剑客比剑,天昏地暗;太湖水寨,水匪刀光如浪,血染湖面;塞外黄沙,马贼纵横,刀声伴着风沙啸响;中原市井,隐士高人藏身陋巷,一出手惊天动地。
几十年前,江湖曾因一部失传刀谱掀起血雨腥风,那刀谱唤作“残阳刀”,传言刀出如残阳坠地,血光映天,谁得了它,便能横扫武林,称霸一方。
可刀谱如风中残烛,灭了踪影,只留下一个传说,让后人熬红了眼。
就在这江湖一隅,有个叫呗小惊的小子,悄然露了头。
呗小惊今年十三岁,身子瘦长,眉清目秀,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寒星,透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虽裹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可他走路抬头挺胸,自有一股气宇轩昂的风范,像那落难的皇家世子。
脸上带着一股韧劲,打小就倔得像块石头。
他是个孤儿,生世笼罩在迷雾里,被青州地界石溪村的呗老三夫妇捡回来养着。
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只晓得十三年前一个雷雨夜,村口老槐树下多了个襁褓里的婴儿,哭声细弱,被雷声压得几乎听不见。
襁褓边扔了块破布,上头绣了个歪歪扭扭的“惊”字,针脚粗糙,像是匆忙留下的记号。
那破布却不寻常,隐隐透出丝绸的光泽,边角有半截烧焦的龙纹,像被人故意毁去一般。
呗老三是个老实庄稼汉,脸黑得像锅底,手上满是茧子;李氏嗓门大却心软,俩人没儿没女,见这孩子生得俊俏又可怜,就抱回家养着,取名呗小惊。
村里人嘴碎,常嘀咕他的来头。
有人说他像山匪扔下的种,有人猜他爹娘是江湖豪客,可那块破布上的龙纹却让几个老汉皱了眉,低声道:“这怕不是个贵胄子弟,仇家追杀才丢在这儿。”
可没个准信,日子长了,也就没人再提。
五岁那会儿,呗小惊就常独自跑去溪边,捡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学村里猎户耍刀,嘴里喊着自编的招式名,像个小将军指挥千军。
村人瞧了都笑,说他长大了怕是要闯荡江湖。
那年春末,石溪村来了个怪人,姓段,叫段风,日子从此起了波澜。
这汉子瘦高个,满脸风霜,背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腰上挂个破酒葫芦,走路晃晃悠悠,像个落魄的江湖浪子。
他在村东头的破庙安了窝,平日帮村人干点粗活换酒钱。
村里人只当他是个醉汉,可被小惊第一眼见他,就觉出这人不简单,眼神里藏着股锐气,像把没出鞘的刀。
段风初到那天,夕阳斜挂,把村口的老槐树染得金黄。
他蹲在树下啃窝头,村里几个泼皮凑过去找茬。
为首的王二麻子伸手要去抢他的酒葫芦,骂道:“喂,老东西,这酒给爷尝尝!”
段风眼皮都没抬,手却搭上剑柄。
王二麻子一把抓过去,段风手腕一抖,铁剑“铮”地出鞘,剑光快如闪电,王二麻子手背上多了道血口子,疼得满地滚,嗷嗷叫着骂娘。
其余泼皮吓得跑了。
段风哼了一声,把剑插回去,继续啃窝头,像啥也没发生。
被小惊躲在树后瞧得心跳怦怦,那一剑的风采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是个机灵的孩子,第二天就跑去破庙,趴在窗台上偷瞧。
段风正练剑,剑法不花哨,一招一式却稳如磐石,每剑挥出都带风声。
他看得入神,不小心踩断根树枝,被段风逮住。
那怪人喝得半醉,扔了根木棍给他,瓮声瓮气地说:“想学就耍,别跟耗子似的偷瞧!”
呗小惊抓起木棍,照着段风的样子挥了几下,虽没力道,却架势端正。
段风乐得拍腿,哈哈笑道:“你这小崽子,手脚跟面团似的!”
可他嘴上损人,第二天还是教了呗小惊几招丁等外功,像“立马开弓”“横扫千军”,简单得连村里老猎户都会。
呗小惊悟性高得吓人,学东西快得像天生就会。
段风教他“横扫千军”时,随口说了句“力从腰发”,他当晚蹲在院子里琢磨到月上中天,棍子扫出去带了点风声,隐隐有了气势。
从那天起,他每天清晨都去庙前练,木棍挥得呼呼响,手掌磨出血泡也不吭声,用布条裹了继续练。
段风瞧着,眼里闪过一丝称奇。
没几天,他在这招上琢磨出点门道,棍子扫得带了弧度,比先前多了几分灵动。
他心里清楚,这点本事不过是皮毛,可每挥一棍,他都觉得离那传说中的江湖近了一步。
春末渐尽,夏意初现,呗小惊缠着段风要学更深的东西。
段风斜眼瞅着他,扔了句内功口诀:“气沉丹田,意守心田。”
这话浅得不行,可他盘腿坐在庙前,闭目练了一下午,竟觉胸口有股热气流转,像点小火苗在烧。
他睁开眼,眼神清亮,带着股说不出的贵气,像个落难世子初露锋芒。
他没跟村里人显摆,可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
练了这些日子,呗小惊觉着光耍木棍不过瘾,得弄点真家伙试试。
石溪村背靠大山,山里有野狼野猪出没,村里猎户常拿兽皮兽肉去镇上换钱。
他寻思着,也该试试身手。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从柴房翻出把生锈的镰刀,坐在门槛上拿石头磨了半天,刃口磨得能反光,才揣进怀里,独自进了山。
山里雾气浓,林子深,树影晃得人眼花。
他猫着腰,耳朵支棱着听动静,脚下踩着松软的泥土,小心不弄出声响。
走了半里路,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窸窣,低沉的哼哼声让他心头一紧。
他屏住气,握紧镰刀,慢慢靠近,拨开枝叶一看,是头野猪,黑乎乎的,獠牙尖得像匕首,正低头拱地,没瞧见他。
呗小惊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可他手稳得像石头,想起段风教的“立马开弓”。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窜出去,镰刀斜劈下去,正中野猪后腿,刀刃卡进肉里,血喷出来。
野猪嗷地一声转过身,獠牙朝他扑过来,腥气扑鼻。
他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眼看獠牙要刺过来,他咬牙滚到一边,泥土沾了满身,狼狈得像个泥猴。
野猪扑空,发了狂,甩着头冲过来,他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挥出一刀,砍在脖子侧边。
这一刀没砍深,野猪疼得更凶,獠牙擦着胳膊划过去,布衫撕开一道口子,血渗出来,疼得他倒吸凉气。
他忍着疼,瞅准野猪低头的瞬间,双手握刀,使出全身力气,照着脖子狠狠劈下去。
刀刃刺进肉里,血喷了他一脸,野猪挣扎了几下,哼哼声弱下去,终于倒在地上,尘土扬了一片。
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血,血腥味黏糊糊地糊在脸上,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可看着那头野猪,他咧嘴笑了,像是打赢了一场硬仗。
他喘匀了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野猪拖回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呗老三瞧见,惊得嘴都合不上,首嚷:“你这小子,胆儿也忒大了,怎敢一个人去招惹这玩意儿!”
李氏一边骂他莽撞,一边乐呵呵地收拾猪肉,嘴里念叨:“这回可有口福了。”
那晚,家里炖了满锅肉,香得隔壁狗都叫唤。
呗小惊咬着肉,心里盘算着:这猪肉能吃几天,皮还能换点钱,买把好点的刀。
夏初渐深,呗小惊手上的茧子厚了些,胆子也大了,再进山时撞上了一只灰狼。
那天风有点凉,山林里静得瘆人,他刚翻过一道坡,就瞧见那家伙站在一块石头上,眼冒绿光,龇着牙盯着他。
他心里一咯噔,可脚下没乱,慢慢抽出镰刀,横在胸前。
灰狼低吼一声,猛地扑过来,爪子带风,速度快得像道影子。
他侧身一闪,镰刀挥出去,正砍在它前腿上,刀刃划出一道血口子。
狼嗷了一声,落地后腿一瘸,转身又扑过来,嘴里喷着热气。
他趁它跳起的空当,一脚踹在它肚子上,踹得它摔出去老远。
他冲过去,一刀劈在脖子上,刀刃吃进肉里,血溅了一地。
狼挣扎了几下,西腿蹬了几蹬,终于不动了。
他喘着气蹲下来,剥了狼皮,血腥味熏得他皱眉。
扛着狼皮回家,李氏吓得首拍胸口,骂他:“你个小祖宗,非要吓死我才罢休!”
可她还是帮他把狼皮硝了,拿到镇上换了二两银子。
呗小惊攥着银子,跑去铁匠铺挑了把短刀。
刀身不花哨,刃口却锋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正趁手。
他掂了掂,心里想着:这刀比镰刀好使,下回再进山,能多打点东西。
从那以后,呗小惊隔三差五进山打猎,野猪狼收拾了不少,皮和肉换来的钱攒了一小袋。
每次进山,他都比上回沉稳些,手法也熟了。
夏日渐盛,他在林子里撞上两头野猪,一大一小,大的足有两百斤,獠牙弯得像钩子。
他没硬拼,先躲在树后观察,见小的离得远,他悄悄摸过去,短刀一挥,砍中小的那头后腿。
它嗷嗷叫着跑,大野猪听见动静冲过来,气势汹汹。
他爬上一棵歪脖子树,野猪撞树撞得树皮都掉了。
他等它撞得头晕,跳下来一刀劈在背上,刀刃卡进骨头里,疼得它满地打滚。
他趁机补了两刀,一刀脖子,一刀肚子,终于把它放倒。
小的跑远了,他没追,拖着大野猪回家,累得满头大汗。
李氏见他拖回这么大一头,惊得首念叨:“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是要把山里的野兽都杀光啊!”
呗老三却乐得拍腿,说他有出息。
这回猪皮换了三两银子,肉吃了半个月,他留了块獠牙,磨成个小坠子挂在脖子上,权当念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呗小惊练棍练刀,身子结实了些,手上的茧子厚得像层皮。
夏末某天黄昏,他坐在破庙门口,跟段风一块儿喝酒。
段风递给他酒葫芦,他喝了一口,辣得首咳嗽。
段风哈哈笑,说:“江湖路长,你这点本事还不够塞牙缝。”
他抹抹嘴,抬头看天,夕阳红得像血,心里涌起一股劲:总有一天,他要走出这村子,去瞧瞧那刀光剑影的江湖。
可他不知道,那本事还没练到家,命运的浪头己悄然逼近。
破庙角落里,段风的草席下藏着一本破旧的册子,封皮没字,纸黄得像老树皮。
他还没瞧见,可段风偶尔瞥向那角落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紧张。
那册子注定要掀起一场风浪,把他推向未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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