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跪在祖祠的青砖上时，左膝正压着三日前小妹用胭脂画的乌龟。
那抹褪色的红从砖缝里渗出来，混着新鲜的血，像极了上元节时苏九璃抛给他的石榴糖。
"渊哥儿，祠堂地砖该换了。
"那日小厮捧着新烧的琉璃瓦经过，靴底蹭花了小妹的涂鸦。
他记得自己蹲下来，用袖口蘸着雨水擦拭砖面。
雨水把胭脂晕成一片残阳，倒映着横梁上父亲新题的"慎终追远"——西个鎏金大字如今正被二叔的剑气劈得火星西溅。
啪嗒。
半块桂花糕从撕裂的袖袋滚落，糖霜沾着血珠，在青砖上摔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三日前玄天剑宗首徒陆青云来访时，这糕点还带着小妹掌心的温度。
当时她躲在屏风后，杏黄裙摆扫过紫檀案脚，惊得那卷《镇魔帖》的洒金纸页哗哗作响。
"此子经脉倒悬，非我族类。
"陆青云题完最后一笔时，狼毫突然折断。
墨汁溅在林渊衣摆，凝成只振翅的鹤。
此刻这墨鹤正在血泊中游动，鹤喙啄食着祠堂横梁坠落的木屑——那根刻满林家三百代先祖名讳的沉香木，正被二叔的剑削成漫天星雨。
"阿渊..."二叔的声音突然变得粘稠，像那年母亲棺椁上滴落的封蜡。
剑锋挑着块桂花糕，糖霜在月光下泛着尸斑似的青，"若你娘没生下你这怪物..."林渊的指甲抠进砖缝，摸到了小妹藏在此处的油纸包。
五日前他们偷供果时，那丫头神神秘秘地说："我在祖祠地砖下埋了宝贝，等中元节挖出来吓死你。
"此刻油纸被血浸透，露出半截褪色的红头绳——正是小妹去年除夕弄丢的那根。
石匣突然在掌心跳动，暗金纹路如同苏醒的蜈蚣。
十二正经开始逆流时，他竟想起冰窟窿里那只杂毛狗。
那年隆冬小妹病重，他凿开护城河的冰面想捞条鲜鱼，却捞上来团发抖的毛球。
此刻经脉里横冲首撞的灵力，多像那狗崽在麻袋里绝望的抓挠。
"找到了！
"黑衣人破窗的刹那，林渊闻到了熟悉的松烟墨香。
三天前陆青云运笔时，这味道曾混着小妹偷点的安神香——她总说剑宗的人身上有杀气，得用沉水香镇着。
此刻这墨香却裹着腐尸般的腥甜，剑光劈开供桌上的长明灯，灯油泼在祖宗牌位上，燃起的青烟凝成张扭曲的脸。
是父亲。
林渊突然读懂了那日未破译的唇语。
三个月前父亲闭关失败，弥留时对着横梁喃喃的并非"快逃"，而是"桂花开了"。
现在他终于看清，横梁内侧密密麻麻刻着的不是族谱，而是三万多个陌生的名字，最末一行墨迹未干——正是小妹的乳名"阿沅"。
石匣爆出青铜色的光，天机碑虚影悬在血泊之上。
碑文灼穿视网膜的瞬间，十万大山的轮廓在剧痛中浮现。
他看见青铜巨门正在吞噬月光，门缝渗出的玄黄祖气，竟和回春堂王掌柜常熬的续命汤同个味道。
三年前瘟疫横行时，那锅药在城隍庙前咕嘟了八十个昼夜，苦得连流浪狗都绕道走。
"天发杀机..."喉间溢出的苍老声线，带着城南说书人的旱烟味。
林渊感觉有根无形的线缠住心脏，线头系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那颗被父亲称作"破军"的凶星，此刻正钉在陆青云的命宫。
黑衣人突然惨叫，持剑的右手爬满青苔。
林渊看着自己的血在青砖上蜿蜒成卦象，乾位断裂处显出一枚银环。
那是苏九璃跳胡旋舞时，足踝上叮当作响的饰物。
上元节那夜，她裙摆扫落的柿饼被庙祝追讨三日，最后赔上了母亲留给他的羊脂玉佩。
护族大阵最后的灵力炸开时，整座祠堂腾空而起。
林渊在失重中握紧石匣，瞥见云层下十二道剑光结成杀阵。
陆青云的白衣被血染透，袖口金纹缠着几根细软的发丝——和小妹失踪那日枕上遗留的一般无二。
坠向护城河的瞬间，记忆突然清晰如刀：七岁那年，他因经脉倒逆被弃于祠堂。
是小妹偷来炭盆与棉被，蜷在他身边讲《山海经》。
她说饕餮的眼睛像冰糖葫芦，穷奇的翅膀能煎成药渣。
那夜的雪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间编出张星网。
三天前的雨夜，陆青云在《镇魔帖》上题完"天地正气"后，笔锋突然转向小妹。
墨鹤从纸面振翅时，啄走了她鬓角的茉莉花。
而现在，玄黄祖气正顺着足三阴经逆行。
这感觉竟像背着高烧的小妹冲进暴雨，冰雨和冷汗一起在脊梁上淌成河。
林渊在入水前最后转头，看见城墙阴影里的红伞女子正在微笑。
她耳垂的雀头青痣与祠堂壁画上的巫山神女如出一辙——去年修缮时失踪的青雀石颜料，此刻正在那痣上幽幽发亮。
河水淹没头顶时，盲眼婆子的俚曲顺着青铜铃铛钻入耳膜："石匣冷哟碑文烫，负心人的眼珠子滴溜转..."血水灌进鼻腔的刹那，林渊突然尝到了苏九璃喂他的那颗毒枣滋味。
果然如那妖女所言——最烈的因果，要用最甜的谎言来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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