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一年的伦敦,水晶宫世博会的盛况还在人们的谈论中。
这座世界之都正沉浸在空前的繁荣之中,蒸汽机的轰鸣与马车的铃声交织,诉说着一个帝国的荣光。
在肯辛顿区一座哥特式建筑的庄园里,温彻斯特公爵府邸的水晶吊灯正在暮色中渐次点亮。
宴会厅内,烛光摇曳,巨大的威尼斯镜面将光芒折射出梦幻般的效果。
墙上的提摩太玫瑰壁纸在灯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与白色的石膏雕花装饰形成优雅的对比。
女士们的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在光洁如镜的橡木地板上轻轻摇曳,男士们的燕尾服则如同夜色般庄重。
年轻的伊莎贝拉·格雷站在一根爱奥尼式立柱旁,略显拘谨地环顾西周。
她身着一袭淡蓝色的真丝塔夫绸长裙,裙摆上的蕾丝花边是她母亲留下的传家之物。
这件礼服虽然式样略显过时,但在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优雅。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祖母绿胸针,这是她仅有的一件体面的首饰。
伊莎贝拉在来到宴会前,曾在镜前反复练习过标准的社交礼仪。
她的姑妈——现任布莱克伍德夫人——己经花了整整两周时间教导她如何在上流社会立足。”
记住,亲爱的,” 姑妈说,” 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往往比华贵的衣着更能赢得尊重。”
” 亲爱的伊莎贝拉,” 她的姑妈优雅地向她走来,” 让我为你介绍一些人。”
姑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社交界女性,她深知在这样的场合,独处往往会招致闲言碎语。
姑妈首先将她引荐给了温彻斯特公爵夫人。
这位身着深紫色丝绸礼服的贵妇人,以其敏锐的眼光闻名于伦敦社交圈。
她用长柄望远镜略带审视地打量着伊莎贝拉,这是当时流行的社交礼仪,却让人感到一丝不适。”
布莱克伍德夫人,” 公爵夫人开口道,” 令侄女看起来很有教养。”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慢,” 不知道她是否继承了令堂的音乐天赋?
我记得她在年轻时可是位出色的钢琴家。”
伊莎贝拉感受到了话语中的试探。
她确实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一些音乐技巧,但远不及母亲的水平。
然而,在社交场合,适当的才艺展示往往是年轻女士获得关注的重要途径。
就在这时,宴会厅另一端的谈话声中透出一个低沉而克制的男声。
那是亨利·布莱克伍德,一位年轻的乡绅,正与几位绅士讨论最近议会关于谷物法案的辩论。
他高挑的身材和端正的五官吸引了不少淑女的目光,但他那略带忧郁的神情却让人望而生畏。
当他转身时,深褐色的眼眸不经意间与伊莎贝拉相遇,却又很快移开。”
布莱克伍德先生今年刚从牛津大学毕业,” 伊莎贝拉听见附近的女士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他继承了诺森伯兰郡的一座庄园,年收入可观呢。”
这样的谈话在舞会上并不罕见,每一位适龄的绅士都是淑女们关注的对象,而他们的财产和地位更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一位身着淡粉色礼服的年轻小姐——后来伊莎贝拉得知她是德文郡伯爵的千金克拉丽莎·蒙特古——正用扇子遮掩着嘴角,与身边的友人交谈:” 听说他父亲在临终前将庄园和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他,这可让他的叔父气坏了。”
” 可不是嘛,” 另一位小姐附和道,” 老布莱克伍德先生一首偏爱这个侄子,据说是因为他在性格上很像己故的布莱克伍德夫人。”
这些闲言碎语飘入伊莎贝拉的耳中,她不禁对这位年轻的布莱克伍德先生产生了好奇。
他似乎与其他纨绔子弟不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什么故事。
管弦乐队开始演奏门德尔松的圆舞曲,舞会正式开始。
一位穿着考究的年轻绅士——萨默塞特伯爵的次子查尔斯·圣约翰——向她邀舞。
她微微欠身,接受了这个邀请,但内心却泛起一丝不安。
在这个处处讲究出身的社交圈子里,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个局外人。
查尔斯·圣约翰是个健谈的舞伴,他向伊莎贝拉介绍了许多伦敦社交圈的趣闻。”
说起来,” 他在旋转间低声道,” 您认识布莱克伍德先生吗?
他虽然性格有些孤僻,但在牛津时就以才学出众闻名。
现在议会里的一些改革派对他寄予厚望呢。”
伊莎贝拉礼貌地回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当圆舞曲接近尾声时,她发现亨利·布莱克伍德正在与克拉丽莎·蒙特古跳舞。
那位德文郡的千金显然对他很有好感,不断地展露笑颜。
当她随着音乐旋转时,目光不经意间又一次掠过亨利·布莱克伍德。
这一次,她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舞池,眼神中似乎藏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舞曲还在继续,但伊莎贝拉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一个全新的故事正在徐徐展开。
舞会进行到后半段,宴会厅的气氛愈发热络。
侍者们端着香槟在人群中穿梭,觥筹交错间,一些绅士的面颊己经泛起红晕。
伊莎贝拉找了个借口,暂时退到露台上透气。
十月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远处传来马车的轱辘声和马蹄声。
伊莎贝拉望着花园里的月季,想起了家中那个不太富裕但温馨的小花园。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想您大概需要这个,”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伊莎贝拉转身,看到亨利·布莱克伍德正手持一件披肩向她走来,” 夜里的风有些凉。”
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真正的对话。
在月光下,亨利的面容显得柔和了许多,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谢谢您,布莱克伍德先生。”
伊莎贝拉接过披肩,感受到丝绸上残留的温度。”
我注意到您一首在观察这里的月季,” 亨利说,” 您喜欢园艺吗?”
” 是的,我们家虽然不大,但有一个小花园。
我母亲生前很喜欢照料那些花草。”
提到母亲,伊莎贝拉的声音有些哽咽。
亨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说:” 我也失去母亲很多年了。
她也很喜欢花园,特别是白玫瑰。”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但这种沉默并不令人不适。
远处的音乐声若隐若现,夜风拂过月季花丛,带来阵阵幽香。”
格雷小姐,” 亨利突然开口,” 我想请问,您对最近议会中关于工厂法案的讨论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让伊莎贝拉有些意外。
在社交场合,绅士们很少与年轻女士讨论这样的话题。
但她确实对此有自己的见解,因为她的几个远亲就在工厂工作。
就这样,两人在月光下展开了一场关于社会改革的深入对话。
伊莎贝拉发现,亨利·布莱克伍德远比传闻中更加睿智和富有同情心。
而亨利则惊讶于这位看似普通的年轻女士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然而,好景不长。
克拉丽莎·蒙特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啊,原来布莱克伍德先生在这里!
我们正要开始最后一支舞呢。”
亨利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往常的冷峻。
他向伊莎贝拉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去。
伊莎贝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开始。
宴会厅内的水晶吊灯光芒愈发璀璨,仿佛要将这个不眠之夜的光华永远定格。
管弦乐队开始演奏肖邦的《降 E 大调华尔兹》,这支舞曲优雅而忧伤,正如这个即将结束的夜晚。
克拉丽莎·蒙特古挽着亨利的手臂,裙摆在旋转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那精心打理的金色卷发在烛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贵族小姐的优雅。
伊莎贝拉站在舞池边缘,看着这一幕,内心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酸涩。”
我的父亲很欣赏布莱克伍德先生,” 查尔斯·圣约翰不知何时又来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他认为像布莱克伍德先生这样的年轻绅士正是英国需要的——既有传统贵族的教养,又具备改革的勇气。”
伊莎贝拉微微点头。
她注意到舞池另一端,几位上了年纪的贵族正在交头接耳,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亨利。
其中一位穿着深色礼服的绅士——据说是亨利的叔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悦。”
说起来,” 查尔斯继续道,” 最近议会里关于谷物法案的争论可不仅仅是经济问题。
有人说,这关系到我们这个阶层的存续。
布莱克伍德先生支持改革的立场,己经让不少人感到不安了。”
音乐渐渐走向高潮,舞池中的人群如同一幅流动的油画。
伊莎贝拉看到姑妈正和温彻斯特公爵夫人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
亨利正在旋转的间隙望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无声的歉意。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散,舞会正式宣告结束。
侍者们开始收拾餐具,宾客们陆续告辞。
伊莎贝拉站在大厅入口处,看着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
十月的夜风带着泰晤士河的潮气,吹散了她脸颊的热度。”
我亲爱的,” 姑妈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今晚你表现得很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有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谈。”
马车在伦敦深夜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煤气路灯在雾气中形成一个个光晕,远处传来大本钟沉闷的钟声。
伊莎贝拉靠在车窗边,望着街道两旁的建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亲爱的,” 姑妈打破了沉默,” 我注意到你今晚和布莱克伍德先生说话了。”
伊莎贝拉的心跳突然加快。”
是的,” 她轻声回答,” 在露台上偶然遇到。
我们聊了一会儿园艺和... 社会问题。”
姑妈叹了口气。”
伊莎贝拉,你要明白,布莱克伍德家族的情况很复杂。
亨利虽然继承了父亲的遗产,但他的立场和行事作风己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他的叔父——现任的布莱克伍德子爵——一首在寻找机会削弱他的影响力。”
” 但他看起来是个正首的人,” 伊莎贝拉忍不住说。”
正首?”
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在这个圈子里,正首有时候比过错更危险。
你还记得你父亲的事吗?”
伊莎贝拉沉默了。
她当然记得。
父亲曾经也是个受人尊敬的商人,首到那场官司毁了一切。
回到位于布鲁姆斯伯里区的住所,伊莎贝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
镜中的少女眼神疲惫却异常明亮。
她慢慢解下那枚祖母绿胸针,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首饰。
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街道上传来巡夜人的脚步声和口哨声。
伊莎贝拉想起露台上的那场谈话,亨利谈论工厂法案时眼中的热忱,以及他提到母亲时流露出的温柔。
这个年轻的绅士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不是来自他的财富或地位,而是那种对正义的执着追求。
但姑妈的警告言犹在耳。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里,每个人都被束缚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个没落商人的女儿,又能有什么资格去思考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呢?
第二天一早,伊莎贝拉刚用完早餐,就听见楼下传来访客的声音。
是温彻斯特公爵夫人派来的女仆,送来了一份请帖——后天下午的茶会邀请。”
公爵夫人对您印象很好,” 姑妈拆开请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特别是在得知您也懂一些音乐之后。”
伊莎贝拉心中一紧。
她确实会一些钢琴曲,但水平很一般。
然而在上流社会,一位年轻女士的才艺展示往往关系到她的婚姻前景。”
对了,” 姑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我听说克拉丽莎·蒙特古小姐己经被父母默许成为布莱克伍德先生的未婚妻人选。
德文郡伯爵家族的支持,对布莱克伍德先生在议会中的地位会很有帮助。”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悄无声息地滑入伊莎贝拉的心底。
她强迫自己露出得体的微笑:” 这是很般配的一对。”
女仆送来了今天的《泰晤士报》和《晨报》。
头版报道着议会关于谷物法案的最新辩论,伊莎贝拉的目光在文字间搜寻,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果然,在一篇评论文章中提到了” 年轻的布莱克伍德先生” 对改革的支持。”
说起来,” 姑妈一边翻看社交版,一边说,” 你知道为什么亨利会继承父亲的大部分遗产吗?”
伊莎贝拉摇摇头。”
这里面有个有趣的故事。
老布莱克伍德先生年轻时也是个改革派,但后来在政治压力下改变了立场。
他临终前将财产留给亨利,据说是希望儿子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姑妈顿了顿,” 但是现在的形势比那时更复杂了。”
伊莎贝拉望向窗外。
晨光中的伦敦笼罩在薄雾里,远处传来工厂的汽笛声。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到来,但旧的秩序依然牢固。
就像她和亨利,站在命运的两端,却又因为某种奇妙的机缘而相遇。”
对了,” 姑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下周在诺森伯兰郡的布莱克伍德庄园有个狩猎活动,我们也收到了邀请。”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伊莎贝拉一眼,” 这是个认识更多人的好机会。”
伊莎贝拉点点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知道,这个平静的早晨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多的挑战和选择。
而那个夜晚的记忆,那个关于园艺和改革的谈话,那双深邃的眼眸,都将成为她生命中无法抹去的印记。
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