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宋联姻，两姓同好，盟誓发愿，良缘永结。
生养兴作，昌荣家门……”傧相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耳中，宋令仪精神恍惚，怀里的灵牌愈发沉重，沉甸甸的拖着她往下坠。
宋令仪双腿一软，侧方伸来一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胳膊。
“宋令仪，你父亲现在就在皇上身旁，这可是广平宋氏再次登天的好时机，你可别给我出岔子。”
眼前的盖头红的像血，她依稀可以看到一双嵌南珠的锦绣流苏鞋，宋令仪恍惚间想起这是谁，她的嫡母宋李氏。
拜天地，入洞房。
宋令仪被一众命妇打量着，她知道她们在看什么，看她这个新嫁即新丧的遗孀。
京城的世家贵胄最是要脸面，心里再多弯弯绕绕，面上总是笑着的。
宾客散去，红烛摇曳，灵牌置于桌上和宋令仪两相对立。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宋令仪下意识转头去看，桌上的灵牌异变突起，拉出一个扭曲的人形，狰狞着扑向她。
宋令仪猝然惊醒，却因起的太猛眼前发黑，头一阵阵针扎的刺痛，她痛呼一声，又缓缓躺回床上。
外间的康宁听到床榻间细微的声音，立刻取了凝神丸和蜜水过来。
“夫人，药来了。”
宋令仪艰难的吞咽着药丸，太医院的胡院判开的药愈发苦了。
康宁扶着她缓缓躺下，宋令仪胸腔内心跳如鼓，整个身体抑制不住的发颤。
她长长缓过几口气，方才出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夫人再睡会吧。”
康宁把她冰凉的手放到被子里，想要起身去点安神香。
“不必了，左右我也睡不着了，扶我去家祠。”
宋令仪缓了半个时辰才觉得身上有些力气，康宁扶她起来梳妆。
“夫人可是又做梦了？”
“是啊……”可不就是索命梦，半年多以来梦多觉少，锦绣楼最好的胭脂也盖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康宁提着灯笼扶着她，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家祠，三进家祠内灯火通明，打扫的很干净。
宋令仪裹紧大氅，九月的天康宁身着夏装，而她披着大氅仍觉寒气入骨。
熟练的净手焚香，宋令仪视线扫过密密麻麻的燕家先祖们，端端正正的立在正中拜三拜，虔诚的将香插入香炉中。
宋令仪走到她夫君的牌位前，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久久静默不语。
她的目光落在燕淮序三个字上，一点一点的描绘。
皇上对他真是厚爱，太子太傅、骠骑将军加授金吾将军升授定国将军、特进光禄大夫、都督府都督同知加授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兵部左侍郎、信国公、左柱国燕淮序，谥号景惠。
“给将军换个位置吧。”
这是宋令仪嫁入信国公府三年以来，第二次想要给他移牌位。
第一次是大婚后的第二日，第二次便是连着半年噩梦后的现在。
“把它摆到我房间去。”
宋令仪指骨都快捏碎了，她今天就把这给她托梦半年的糟心玩意带回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康宁大惊失色，顾及着满屋子的燕家先祖，不敢大声喧哗。
“夫人三思啊，您身子骨弱，可经不得……”宋令仪刚升起的心气被这一句打散了，她站立不住，缓缓跪坐在蒲团上细声顺气，做了个折中的决定。
“移到正院去吧，我每日过去拜拜。”
康宁叫来值守的小厮捧着灵牌，宋令仪走到门前，扶着门框回首，遥遥望着满堂的牌位。
燕家五代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一眼不得其数。
宋令仪轻咳几声转身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满门忠烈啊……”过了卯时信国公府才有些人气，康宁尽职的服侍宋令仪，用些没滋没味的药膳。
宋令仪在福宁殷切的目光下用完大半碗养心补血粥，还未起身就尽数吐了出来。
康宁镇定的处理残局，转头看到福宁圆圆的脸上满是惊慌。
福宁依着她的指示拿上腰牌，哭着进宫去寻太医了。
在看到宋令仪呕出的血后，康宁也慌了神。
她叫来一旁的侍女，一齐扶着宋令仪回到榻上，取出一颗参苓白术丸化在碗里，抖着手一勺一勺喂给她。
太医很快就到了，福宁嚎了一路的哭声在进入内室时强行咽下，一张脸半哭半笑好不可怜。
宋令仪浑浑噩噩，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泛着痒意，要生生咳出来才肯罢休。
康宁一把拦住这名年轻面生的太医，面色不善，在心底把福宁骂了个底朝天。
“你是何人？
为何不是胡院判来？”
“我是新任太医院院判何道光，我有东宫的腰牌。”
何道光出示腰牌，康宁检查过后低声赔罪，快步引着他进入内室。
康宁将宋令仪的手从厚重的帷幔后取出，放到脉枕上，又在腕间盖上一张锦帕。
康宁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来的是个有东宫腰牌的一个面生太医。”
宋令仪点头应过，松开掩住嘴的帕子。
康宁看着帕子上刺目的红，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何道光诊过脉后，面色愈发难看。
他快速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丸，交代侍女化在温水中端来，服侍宋令仪饮下。
“这是通宣理肺丸，可缓解夫人的咳疾，我可否看下夫人平日服用汤药的药渣？”
康宁很快吩咐侍女去把今早新熬的药渣取来，何道光指尖捻起一撮，仔细闻着，又放到嘴里细细品着。
眼见他的脸色愈发严肃，康宁心里咯噔一下，慌乱擦干脸上的泪，疾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这药里被加入了天仙子，天仙子掌握一定药量有止痛安神等功效。
但我尝其药方里不该有天仙子，这药方被破坏了平衡，己经无用了，而且这等药量若是长期服用，则会导致肺痿啊。”
康宁只觉天旋地转，西肢被抽走力气，只剩个躯壳在强撑着。
“劳烦这位太医。”
宋令仪把自己的情况听了个大概，吩咐侍女把她以往用的药都取来。
“我这些药可是都有问题？”
何道光逐一检查过去，也松了口气。
“无碍，这些药都是正常的，可以服用。”
他取出毛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康宁，眼里隐隐带有怜悯。
“夫人的症状服用莲宫地黄丸可缓解，你着人按着这药方抓药，一日服用三剂。”
只说了能缓解，那就是不能根治。
康宁塞给他一包银子，勉强笑着吩咐小厮送何道光回太医院。
她刚回到内室就听到宋令仪断断续续的声音，“内院还是进老鼠了，你去带着刚正封锁院门，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分开审问 ，给我一个个查。”
康宁领命下去，走到门前她用力攥住福宁的手腕，取出帕子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咬着牙嘱咐她。
“别哭，别把你的丧气传给夫人，我和刚正会把那个吃里扒外得东西揪出来。
你进去陪夫人喝药，今日的药苦，记得给夫人拿蜜饯甜嘴。
夫人最喜欢听你的声音，你去陪夫人念话本。”
福宁点头应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送康宁离开。
宋令仪躺在床上，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心底蔓延到西肢。
她自小就有心脾之症本就活不长久，如今又碍了谁的眼，连这点安生日子也不给她。
虽然吩咐康宁去查，但她心底也知道八成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这人既做了，就是要杀死她，若他被发现了，便不会活着。
就算这人不想死，也会有人让他死。
宋令仪胸口急促起伏，只觉得胸闷疼痛 ，她撑起身子呕出一口黑血，这血呕的她心都在疼。
她缓缓擦净唇边的血迹，盯着床头上挂着的白玉镂雕鱼戏莲佩，攥紧了帕子。
就算查不出也要查，她就算是死，也要从那人身上咬走半条命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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