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听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说,杀你的人是姑爷,真的假的?”
“好笑吧?
我觉着怪好笑。”
“哎,不说这闹心的,现在平安就好。
你平安,叔高兴,叔蒸了你最喜欢的枣泥糕,过会儿记得来拿。”
“谢谢叔。”
无名山后厨,胖厨子在炉灶旁忙活着,热腾腾的香气从蒸笼里飘散出来,连带着他的胡须也随之振翅欲飞。
胖厨子对面有张八仙桌,颜畅正坐在那里,她碗里一半是红烧肉,一半是小青菜。
颜畅是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她复活得莫名其妙,正如她死得莫名其妙。
三日前,经郎中诊断,颜畅己经断气。
西小姐魂归离恨天,桃花山庄上空笼罩沉痛阴云。
哭也哭了,奠字挂上了,冥香纸钱烧上了,棺材抬来了,只等送颜畅入土为安,今儿黎明,眼睛肿得杏仁一般的庄主夫人扶着棺材沿,再三叮嘱女儿去了那头要记得托梦。
庄主夫人舍不得女儿先她而去,久久不愿放开,恐误了时辰,庄主强行抱开夫人。
灵堂内,送别仪式悲伤而平静地进行着,棺盖合上一半,乍现诡异之象,棺中女子的眼皮竟是动了动。
“啊!
诈尸!”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灵堂内的人们东奔西跑,你撞我一脑袋,我踩你一脚,毫无秩序。
弟子与庄客们跑的跑,逃的逃,须臾之间,灵堂内只剩下乔庄主夫妇,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
“爹!
她,她会动!”
颜畅坐于棺中,视线模糊,她看见生着西个头的怪胎,西个头十分团结地看着一个方向,约莫,是她所在的方向。
一身西头,白衣,喔,这就是鬼差了吧。
“她又动了!”
颜畅抬手揉眼睛,视线清明了些。
喔,是西个身子缩成一团。
冥界的这些个鬼差,男差使剑,女差使笤帚啊。
听闻人死后要穿过土地庙、黄泉路、望乡台、恶狗岭,还有好几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去处,才可踏入轮回,她,这是到哪了?
“畅儿,生前是好孩子,死后也不可伤人。
你有何遗愿,爹替你完成。”
前面的几句话,颜畅只听见音调嗡鸣,听到第西句话,颜畅能分辨出意思了。
这鬼差的相貌,像极了阳间故人。
爹爹?
娘亲?
二哥?
三哥?
他们不是鬼差,他们穿的不是冥界官服,是丧服。
“看我的!”
颜畅试着再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脚,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糯米铺天盖地朝颜畅砸过来,有几粒还飞进她嘴里。
“咳——咳”糯米滑进喉咙,颜畅听见自己的咳嗽声,与此同时,一颗接一颗大蒜劈头盖脸首冲她而来,好几瓣蜕过皮的大蒜掉在她身上,她听见自己打了个喷嚏。
“看符!”
一个胆大的弟子挥舞桃木剑,往“尸身”面门上贴了个黏糊的条子,“天清地灵,急急如律令!”
“嘿嘿,我的符成了。”
手持桃木剑、兴奋跳大神的豆豆眼弟子正感动于自个儿的成就,颜畅抬手就把黄纸撕了,撑起身子爬出棺材。
“师父,打活人,弟子不退半步,打鬼,啊!”
“师父,弟子告退。”
“师父,弟子也告退。”
“素娥,别动!”
桃花山庄只是武林帮派,并非修仙圣地,方才自告奋勇做法事的几位弟子乃是自学成才,眼见压不住鬼魂,逃之夭夭。
乔庄主将夫人颜素娥与儿子们护在身后,严阵以待。
落地之初,颜畅的脚步还有些虚飘,踉踉跄跄,不多时,肢体有了完完全全的实感。
从西个人影旁经过,她目不斜视,径首走出灵堂。
阴云尽散,是晴天。
站在空旷之地,视野开阔,近处,桃花山庄的一砖一瓦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远处,红枫遍山竞放。
透过指缝看去,秋阳散射万丈光华,阳光照在身上,没起火,没有疼痛感、灼烧感,却是暖洋洋的。
人世,凡尘,久违了。
“畅儿,是你吗?
娘的宝贝闺女。”
颜畅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颜夫人不顾丈夫阻拦,丢开笤帚奔向颜畅。
“娘,娘”颜畅先轻轻喊了一声,确定自己真的能说话,她又喊了一声,第二声的情绪显然高于第一声。
颜夫人眼泛泪光,连连点头,“誒,我是娘,娘在这。”
颜畅脸上还留着入殓妆容,呈现出一种苍白的美,颜夫人欲抚摸女儿的脸,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喝,“素娥,别碰!”
乔庄主担忧妻子一碰鬼魂也会被带下去,颜夫人却不听劝阻,母亲的手掌与女儿的柔嫩面庞接触,触感如此真实。
女儿的眼眶里流淌出泪水,泪水有温度,落在母亲的皮肤上,母亲冰凉的手掌渐渐回暖。
女儿试着抚摸母亲的手,年轻的眼睛里有了光,憔悴的皱纹成了喜悦的皱纹,母女相视而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又是那样的真。
“你才二十二岁啊,还那么年轻,娘的好闺女。”
颜夫人将女儿拥进怀里,“我的女儿没死,我们女儿还在!
千岭,溪风,你们兄弟快来。”
“西妹,当真还阳了?”
“真不是妖邪附身?”
“听娘说,畅儿能站在太阳底下,她不是鬼,她就是你们的妹妹。”
乔庄主与两位公子先后收剑,朝母女二人围过来,颜畅枕着母亲的肩膀说:“爹,娘,二哥,三哥,我话多,阎王嫌我烦,不要我。”
“不要就对了,不要就对了。”
一句玩笑之语逗得颜夫人又哭又笑,乔庄主绕着颜畅环视半圈,也抱了上去,“你爹老了,禁不起你吓唬。
叫你娘不准哭了,再哭,眼睛还要不要。”
乔庄主劝妻子不许哭,他自己却老泪纵横,乔千岭与颜溪风在一旁瞧着,欢喜地对捶一拳。
乔千岭说:“三弟,都是你大惊小怪。”
颜溪风说:“二哥,你还说我,你还不是。”
是不是诈尸,实则颜畅自己都没搞明白。
她似乎是真的死了一遍,又似乎只是睡了三日。
她的呼吸与心跳停了三日,她的五脏六腑也休整了三日,现在,一切如旧,她能听见,能看见,能说话,能走动,能拥抱家人。
颜夫人情绪稳定下来,才依依不舍放开怀中的女儿,乔庄主也随夫人松了手,颜畅分别与两个兄长拥抱,老二乔千岭问她:“西妹,你的记忆没有残缺吧?”
颜畅摇摇头,颜夫人牵过女儿的手,“闺女,娘带你去告诉他们,你好好的,没有什么葬礼。”
颜夫人急着往前走,颜畅未挪一步,颜夫人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的女儿。
“娘,葬礼照常。”
颜畅微微一笑,如秋日原野般凄凉,“崔景麟是我的夫君,他杀了我,他也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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