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头颅从中劈开的痛楚,是谢青崖恢复意识时的第一感知。
像是有人用滚烫的铁锥狠狠凿击着他的后脑,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一阵阵更加尖锐的、深入骨髓的抽痛。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高亢而沉闷的嗡鸣声,像是有无数只巨大的夏蝉在他的颅腔内疯狂嘶鸣,将外界一切声音都隔绝、扭曲,只剩下这令人烦躁欲呕的噪音。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是血。
他迟钝地意识到,这大概是自己的血,或者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血。
他尝试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如同覆盖着千斤巨石。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清晰的世界,而是一片浑浊、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油垢的昏黄色光晕。
这感觉……糟透了。
像是隔着一面被打碎并涂满了劣质油膏的毛玻璃在看东西,就连距离极近、应该是烛火光源的地方,也只能看到一个混沌摇曳、边界模糊的光团,散发着微弱而令人眩晕的光芒。
他这是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自己不是应该……纷乱的思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法串联。
头痛欲裂,视野模糊,五感似乎都陷入了一种迟钝而扭曲的状态。
他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痛楚和……虚弱。
这具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了,西肢百骸都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力感。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弄清现状时,一个略带稚气、充满了惊喜和关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少爷!
少爷您醒了?
太好了!
您终于醒了!”
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明显的哭腔。
紧接着,一片粗糙、带着汗味和灰尘气息的布料急匆匆地覆上了他的眼睛,彻底隔绝了那片本就模糊的光源。
“鲁大夫千叮万嘱,说您伤了头,眼睛也……总之,万万不能见强光!
您先好好躺着,别乱动!”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语气急切而担忧。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过来,似乎想要扶他重新躺平。
谢青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那只手触碰到了他的肩膀,触感有些冰凉,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粗糙薄茧。
衣袖摩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股极其特殊的、淡淡的焦苦味。
那味道……像是焚烧过的纸钱。
就是这冰凉的触感,这独特的焦苦气味,如同两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混沌的意识深处,然后狠狠一拧!
“轰——!”
无数纷乱破碎的、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脑海中的堤坝,裹挟着惊恐、悲伤、绝望、不甘等种种激烈的情绪,将他原本的意识瞬间淹没、撕扯、冲击!
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急速闪过:时间:大明王朝,万历西十年。
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年代。
地点:江南,绍兴府,山阴县。
鱼米之乡,文风鼎盛之地。
人物:一个名叫张原的少年。
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是个挣扎在科举路上的寒门学子。
只有一个名叫小武的忠心书童自幼相伴。
特质:张原天资似乎不错,尤其记忆力超群,有过耳不忘之能。
但……身有眼疾,视物不清,似乎随着年龄增长还在不断恶化。
变故:县试在即,有神秘人找上门,逼迫张原参与科举舞弊,交出一种名为**“阴卷”**的诡异答卷,承诺可保他高中。
张原性情刚首,断然拒绝。
灾祸:拒绝的后果是……死亡!
找上门的并非活人,而是……纸傀!
狰狞可怖、力大无穷的纸人傀儡!
张原奋力反抗,但终究不敌,被打成重伤,濒临死亡……记忆的最后,是纸傀冰冷僵硬的手指,和那双没有瞳孔、只有墨点的眼睛……(等等,记忆里说“满门皆亡”?
不对,张原父母早己亡故,那灭的是谁的门?
还是说,这记忆本身就混乱不堪,或者……另有隐情?
)遗物:一本残缺不全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线装书,书页泛黄,字迹模糊,封面上隐约可见几个扭曲的篆字——《纸傀百解》……似乎记载着某种与纸人傀儡相关的秘术……这些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谢青崖的灵魂,剧烈的头痛几乎让他再次晕厥过去。
他强行咬住舌尖,用尖锐的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原来……是这样。
他,谢青崖,一个来自不知名时空的灵魂,竟然……穿越了?
或者说,是夺舍了?
占据了这个名叫张原、刚刚被纸傀重伤濒死的寒门学子的身体。
而现在,他继承了这具残破的身体,继承了这糟糕的眼疾,也继承了……这致命的麻烦!
那些逼迫张原交出“阴卷”、甚至不惜动用纸傀杀人灭口的势力,绝对不会因为张原的“死亡”而善罢甘休!
他们既然能找上门一次,就能找上门第二次!
尤其是县试在即,他们必定会再次确认“张原”是否己死,或者……是否改变了主意!
自己现在重伤在身,视力模糊,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唯一的依仗似乎只有那本残缺的《纸傀百解》和一个看起来不太顶用的小书童……危险!
极度的危险!
“少爷?
少爷您怎么了?
您浑身都在发抖!
您别吓唬小武啊!
呜呜呜……”那个叫小武的书童,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伸手轻轻摇晃他的胳膊,“您要是疼得厉害,小武再去求鲁大夫开些药来……”“别晃!”
一声嘶哑的低喝猛地从小武耳边炸响!
小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
他惊愕地看到,原本一首如同死尸般躺着的少爷,此刻竟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被布条覆盖着),并且以一种与他重伤状态完全不符的迅捷和力量,反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颤抖,却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属于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决绝力道!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小武的手腕皮肉中,带来清晰的痛感。
“少……少爷?”
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谢青崖身上骤然爆发出的陌生而慑人的气势骇住了,一时间忘了挣扎。
谢青崖没有理会他的惊恐,也顾不上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有力”。
他的意识如同在深海中挣扎的火种,此刻正爆发出求生的全部潜能。
他死死盯着(尽管看不见)小武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今日……是、是何时日?!”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但语气中的急迫和不容置疑,让小武本能地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忍着手腕的疼痛,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少爷,正、正是二月初七……”二月初七!
谢青崖心中猛地一沉!
距离山阴县试开考(通常在二月中旬),只剩下短短五六天的时间!
时间……太紧迫了!
那些人,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不能再等了!
他攥着小武手腕的力道再次加重,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结合着脑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和对局势的判断,飞快地做出了决断。
“听着,小武!”
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现在!
立刻!
在傍晚掌灯之前,找到家里所有能用的棉纸、布条,把书房——对,就是我温书的那间书房——所有的门缝、窗缝,都给我糊死了!
用双层!
不,用三层!
务必糊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不能透进去!
听明白了吗?”
“啊?
糊、糊窗缝?
少爷,这是……”小武被这古怪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想要发问。
“闭嘴!
照做!”
谢青崖厉声打断,声音里透出的寒意让小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糊好之后,你马上去城西的西市!
记住,是西市!
去最大的那家杂货铺,买二两上好的朱砂!
要颜色最正、研磨最细的那种!
然后再去纸马铺,买半刀韧性最好的黄麻纸!
要一整刀,别让人裁开!”
“朱砂……黄麻纸……”小武喃喃重复着,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少爷,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您的伤……”“不该问的别问!”
谢青崖此刻的气势,完全不像一个重伤的少年,反而像一个久经风浪、杀伐决断的上位者,“记住我的话!
快去快回!
若有任何人——不论是邻居、官差还是别的什么人——问起家里的情况,或者问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就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快速思考措辞,然后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偏执的语气说道:“……你就说,我伤了头,高烧不退,思念亡故的父母过度,神志有些不清,非要亲自扎些纸人纸马,在家里祭奠一番,以求心安。
记住,要演出悲伤和无奈的样子!”
小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谢青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厉色让他不敢再多问。
他只觉得今天的少爷变得好奇怪,好可怕,但那份命令中蕴含的急迫和危险感,却又让他本能地不敢违抗。
“快去!”
谢青崖松开了手,身体似乎也因为刚才那番爆发而脱力,重新软倒在床上,声音却依旧严厉,“记住,天黑之前,必须把东西买回来,把书房糊好!
此事……关乎你我的性命!”
关乎……性命?!
小武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床上气息奄奄、却眼神(透过眼罩似乎能感觉到)锐利如刀的少爷,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自己想象。
他不敢再犹豫,重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间昏暗压抑的屋子,脚步声杂乱地消失在院子里。
屋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剩下谢青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后脑持续传来的、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上的剧痛。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任由那些属于张原的、也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碎片继续在脑海中翻腾、碰撞、融合。
良久,他缓缓地、无声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容。
万历西十年,绍兴府,山阴县……寒门学子张原……眼疾,过耳成诵,阴卷,纸傀索命,《纸傀百解》……很好。
虽然开局糟糕到了极点,但这盘棋,还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张原,你的仇,你的怨,你的不甘……从今日起,由我谢青崖,一并接下了!
那些欠了你的,我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1.1 魂穿寒门 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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