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桥

二十二岁按照身边人的说法，这是我步入职场的第二个月。晚上回到家，只觉得一身疲惫。

因何？并不是忙碌的八小时工作时间，相反，是空虚、空洞。至少前者能借热水澡褪去。

澡后我站在镜前，镜中的人好熟悉，像是不久前见过，是在……上一次的月色下。

我沉默着外表，内心却猛觉！今天已经逝去，而昨天已经走远。但今天，昨天，

前天的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今夜无眠，我走进夜色中，跟随着月亮，它消失在云中，

我也消失在山林中。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多少带些无知无畏的叛逆。父母不在身边，

我终于有机会，瞒着全世界，一个人离开家乡的方寸天地。为什么要离开？我不知道。

或许是第一次厌倦了过于单调的生活，或许是想看一看异乡的风景，

或许是毫无预兆的心血来潮，或许是无理取闹。坐车来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城市，

这里不认识我，一切也都是那样陌生。我喜欢宁静，首先是人的宁静。

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关注我，我可以清空人潮，将这里当做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不需要对任何的声音作出回应。外界喧闹，与我无关。其次是环境的宁静。

湖泊旁的山林美得像一片世外净土，其间有众多和谐相处的小动物，

融入它们对我而言要比融入人群简单得多，就像小时候一样。萤火微光、蝉鸣轻奏，

树下的我身边还有毛茸茸的小猫咪，繁星点点透过树梢，落叶卷着远处花香划过少年的身侧。

梦乡中的我轻缓的呼吸声也融入了山林之歌中。月光总是比灯光更适合入睡，

可是这个假期终会结束，我也终会回到书桌题海前的灯光下。

十一岁身边的大人总是那么奇怪。明明老师总跟我们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旦过去，

无法回头。可是他们却总是不愿陪我们看日落，数星星。生活中的每一滴美好，都应该抓住，

因为当明天的你再想要时，你就已经错过今天了。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更何况他们一年两年都不愿停下来一次。我将要进入下一个学习阶段了，哥哥姐姐们说，

明年的我将会比现在更忙碌。“是否也就意味着自由玩耍的时间更短了。

”我和好朋友躺在空旷的草地上，想想就一万个不愿意。十二岁我到了新的城市上学，

保留着儿时细致的观察力，我也看得见身边的纸醉金迷，与忙碌奔波的人群交杂，

他们有方向，有目标，却不见得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繁华都市的月色和家乡一样美，

星星却寥寥无几。大人们说，这是光污染和城市污染导致的，是城市发展所必须经历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迷恋城市的繁华，

虽说这里没有开阔宁静的山林，绵延于远离交通的清澈湖泊。高楼的窗外同样有星星，

城市的郊外同样可以看最纯粹的日落。我不喜欢的不是城市，而是长大。八岁大人们说，

去哪里玩要提前说一声，天黑前要回家，在外要注意安全。像是一种要求，

但其实也给了我们足够多的自由。开阔的草地，古朴的弄堂，

远山上绿蓝色的我们的世外桃源，池塘与亭台，纸鸢与欢歌。我们总会长大，

这些美好也总会在记忆中渐渐模糊掉。我们会开始觉得闻花香，听蝉鸣，

将注意力停留在采蜜的蝶，欲坠的露珠上是纯粹浪费时间。

我们会宁愿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沉浸在碎散的信息中，也不愿为微风携来的芬芳停留几秒钟。

十四岁诚然我不愿丢掉儿时的纯真。于是我把远方的浪漫当作大孩子的另一个精神寄托。

多数人不愿去理解，不远万里只愿去看一处转瞬即逝的风景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我在寻求什么？我想得到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无理地向大人们提出要求，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开启自己的小小旅程。

有时我多么希望时间能跑得快点，再快点，

快到我能不依赖任何人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有时我也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慢到我能够伸手抓住每一个当下的美好。有时我还希望时间能往回拨动，

而后定格在我再也回不去的童趣时光，不再向前跑。

大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支持我的第一个想法，道来日方长，不必留恋当下。

当时的我并不赞同他们的说法，何必来日方长呢？

十四岁萌生的想法就应该趁着十四岁去奔赴。明年的花园或许会开出更香更美的花，

但不会再有我想要的那一朵了。十八岁学业繁重，有时我会停下奔波的脚步，站在阳台上，

将时间的琴弦拨回记忆中的每一处美好，奏起逝去的歌谣，轻盈舞动。

无数当时道是寻常的美好，在成长中越来越抓不住，我默默告诉自己：熬过这次大考，

以最好的成绩去拥抱山河湖海，繁花锦簇。二十三岁我已经在多份收入波动，自由惬意，

偶尔会穷困潦倒的工作中扎根了一年有余。不像身边大多数人一样，只求稳定，长久，

高收入，通过消耗生活去还清不知从何欠下的生活债。我看着身边人对初心与梦想避而不谈，

或是将十八岁，二十岁时想要的东西当作初心与梦想。大人们总说，等你长大，

想去哪里都可以，好像只要时间足够长，我们都能走遍更远的远方。慢慢长大后才发现，

去不了的的不是远方，而是从前。十岁时燃起又被岁月截住的火苗，二十岁时，

已经不再有最初的光亮了。十七岁这片山林从前没有我的秘密，但它与家乡的那片，

又没有什么不同。不知从何日起，昔日的欢笑便定格在了昨日，正因如此，我不想回到那里，

只想在异乡寻一处不会勾起回忆的相似的替代品。我带来了儿时的相册，

已经泛黄的一张张旧忆在树荫下翻动，孩童的欢笑声犹在耳边。身边人总说，我过于理想化，

过于沉浸在毫无实用的形式美感中，过于恋旧，过于忧郁，

一点不像小时候那个活泼纯真的孩子。随他们怎么说吧！虽说我还是很想反驳这最后一句。

我觉得自己从未失去过儿时的纯真，反倒是身边的同龄人，总是跑得太快，太快，

快到身后那个小孩子再也抓不住他们，于是被永远留在了心灵的深处，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不再被记起，跟着他们的心跳一起被整个世界删除。于是我们这些跑得慢的孩子，

被称作幼稚。这是个模棱两可的中性词，我不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词，

大人们和跑得快的孩子们却不这么认为。再看一次山林间的日落和夜色吧！

明天我还要去一百多公里外的古镇逛逛，也许是后天，不必着急的，这不是计划，

更不是工作。十二岁同学们总说，学习是我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事情，大人们也说，

二十岁前那两次重要的大考甚至是左右人生的竞争。我不愿去附和，

不愿相信这世上所有人最终都会如我所观察的各个年龄段的人一般，一群忙碌的小孩子，

在忙碌的环境中忙碌，又忙碌地奔跑去追赶其他忙碌的小孩子，

再忙碌地长大为更忙碌的大人，在新的忙碌的环境中继续忙碌。哥哥姐姐们说，

读书的十几年总会经历太多太多的蜕变，在感觉上或许要比剩下的人生加起来还要漫长。

于此说法，大多数人前半生忙碌于学业，后半生的大多数时间又该忙碌于工作，

似乎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留给内心的平静。无论他人怎么看，

当时的我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也是我绝不愿变成的样子。但如此的大势下，

随波逐流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何况我并不缺少愿意陪我“无意义”的朋友。

渐增的学习压力占据了我更多的心思，但我仍然会留下一些空间给那个小孩子，

人前佯装的成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十八岁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我与其他学子们的欢呼声在城市一隅响彻云霄。我们在题海和考场中燃尽了芳菲，

似乎所有的考生都必须在这一刻宣告自己长大了，无可厚非，却不见得真实。

我与儿时的玩伴齐聚一堂，一起将时间的齿轮往回拨了十年。“只是换了一批小孩子，

商铺大多还是十年前的样子，青石板路也还是原来的样子，池塘还是原来的池塘，

亭台也还是原来的亭台，吱吱蝉鸣多了些聒噪，古居阁楼少了些亲切。

”我和青梅竹马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与其他人手机的光亮间隔了一间房子的距离。

她四处观望感慨着。“如果不问情感，这些纯粹的物品和生灵其他城市也不见得没有。你听。

”沙沙风声携来泥土与花的芳香，我说罢便停步轻嗅。“对呀！世间温柔的故事从未结束，

只是我们不再有留心观察的纯真了。”二十二岁午夜的山林中，微光渺渺，我走进深处，

越觉全身温暖，回过神时，我已被无数树木花草上的萤火微光围住，

模糊中我感到无比的舒适，走进更深处，我竟看到一幕幕旧忆清晰地映在眼前的漆黑处。

我看到了从前每一次观景的日记，每一次与朋友的欢笑，每一次到新的地方时的愉悦，

每一瞬的苦与乐，每一瞬十岁前的嬉戏玩闹。当初，我这一叶孤舟丢下了所有的羁绊，

固执着独自跑到离乡甚远的城市上学。不寻求找到什么，只是不断在找；不希望得到什么，

只是不断在做。像一场旅途，不必携带问题，也无需找到答案。毕业时我这样告诉自己，

工作不是生活的必须，不慕功名利禄，只求多些自由给真正的生活。允许偶尔的穷困潦倒，

但你要永远潇洒肆意。如果生活将我打倒，那我就……躺下看月亮，或者我可以找片树叶，

吹上一曲。两个月的顺从期已经让我足够厌倦了。若是五年前，我或许会十分懊悔，

自己已经错过了两个月的美好。于是我醒了过来，梦本该如水月镜花，

但我切实在儿时的净土沐浴了月光的柔，欣赏了花朵的美，这场梦就不是无意义。

我辞去了或许有不少人都渴望的安稳工作。人生如一次漫长的孤渡，孤舟驶向何方，

我不愿由风所动，我想按自己的想法，去奔赴江河湖海四季朝暮星云雨月。就像从前一样。

十八岁“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我牵起她的手，快步奔向远山，也不顾身后的其他人了。

“这不是我们小时候……”正值初夏，萤火虫成群聚在树梢上，花丛边，

我看到她脸上盛开出一抹愉悦的笑容。“不只是小时候哦，我可还没长大。

”她没有在意我的幼稚，只是眼里透着光，就像小时候一样：“好怀念这里啊！

我多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都不长大。黄昏的太阳可以陪着我们这些矮小的身影一起停留在山崖，

小猫咪和松鼠们不会突然不见，轮流制捉迷藏永远不会结束，

小树永远不会长到我们爬不上去的高度。”“怀念不如重温。”我说着出现在她身后，

抓起她的手便往林深处奔跑，回头时望见她止不住惊讶的眼睛晶莹地充盈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