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刚敲过,杨子安就被檐下麻雀吵醒。
他摸黑披衣起身,指尖蹭过窗台积灰——比昨日厚了半分,北风又卷来许昌的沙尘。
灶膛里埋着的红薯该熟了,扒开炭灰却摸到个硬物,竟是半块发霉的龟甲,刻着父亲教他认的第一个甲骨文:"雨"。
襄阳西市的早集雾气蒙蒙,杨子安蹲在鱼摊前佯装挑拣。
鲫鱼鳃里粘着水草根,他指尖一捻便知是汉水上游老龙湾的特产——曹军战船昨日必在那里停泊过。
"杨账房,赊半斤粗盐成不?
"卖炊饼的王寡妇攥着空布袋,袖口新补的蓝布刺得他眼疼。
这花色是南阳难民带来的,看来昨夜又有三户逃到新野。
他摸出三枚五铢钱扔进装鱼的木盆:"老规矩,记刘掌柜账上。
"市集东头突然骚动。
杨子安把腌鱼塞进竹篓,顺着人流望去:三个外乡人正在李记药铺前争执。
为首的中年汉子布衣下摆沾着泥浆,正捧着把发霉的当归与掌柜理论:"这药材熏过硫磺,伤兵用了要咳血。
"红脸大汉突然抽出佩刀,惊得人群哗散。
杨子安却盯着刀刃反光——刀身映出对面酒旗上的破洞,正是三日前野风刮破的。
虬髯汉子抬脚要踹药柜,被中年汉子厉声喝止:"益德!
取咱们的行军散来!
"药铺梁上蛛网震颤,杨子安数着掌柜额头的冷汗。
当那声"行军散"飘进耳中时,他袖中算筹"啪"地断了一根——半月前博望坡劫过曹军粮队,丢的正是三十车硫磺。
日头爬上旗杆时,杨子安蹲在茶摊角落啃炊饼。
卖茶老翁往他陶碗里多撒了撮碎茶:"刘豫州方才把霉药全买了,说是熬汤喂马。
"杨子安盯着碗底茶梗,两根竖一根横——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意为"曹军探子入城"。
忽见那虬髯汉子窜进对面肉铺,拎着猪后腿却往怀里塞了个油纸包。
屠户刀尖挑破纸包,枣泥糕的甜香混着血腥味飘来。
杨子安数着糕点上的牙印,小如鼠啮——定是给城墙根那群流民孩童的。
傍晚收市时,杨子安在布庄门前"不慎"撞翻竹筐。
各色布头散落一地,他边拾边嗅:三成细葛带着江陵染坊的茜草味,五成粗麻掺着汝南黄麻纤维,最底下竟有两匹益州锦——针脚密集处藏着"景升"二字,定是刘表旧部私贩的官货。
掌灯时分,他蹲在渡口洗药杵。
上游漂来截焦木,树皮烧灼纹路似蛇鳞——鹿门山猎户传讯,曹军前锋己至三十里外枯松林。
忽听身后马蹄轻响,日间那红脸大汉正在栓马,绿锦战袍下露出半截麻布裤脚,补丁针脚粗乱如蜈蚣。
更夫打更时,杨子安在城墙豁口处找到三块黍饼碎渣。
指尖搓开碎屑,新麦掺陈麸的比例与今晨刘豫州所购军粮一致。
他望着城楼新挂的"刘"字旗被夜风撕扯,忽然从怀里掏出霉变的龟甲,就着月光刻下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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