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乱石滩上,像千万把淬毒的匕首。
陈丰蜷缩在岩缝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蚀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来,他不得不把脸埋进膝间,用呼吸的热气呵暖冻僵的手指。
三个月了,自从那个满月之夜逃离古月家的地牢,噬灵之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还有……三个时辰。”
他哆嗦着摸出匕首,刀尖刺入掌心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颤。
血珠滚落的瞬间,暗红色符文顺着伤口爬上手臂,如同蛛网般裹住躁动的黑雾。
这是母亲死前教他的最后一道禁术——用星陨之血绘制的”锁灵纹“,代价是每画一次符,神魂便缺损一分。
岩缝外的雨幕中忽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陈丰立刻屏息,染血的族徽贴着他胸口发烫。
这枚青铜徽章边缘布满锯齿,中心本该镶嵌月魄石的位置只剩凹槽。
十年前古月家血洗拜月族地时,父亲将最后一块月魄石塞进他嘴里:“跑!
别让那些伪君子发现你能吞噬……”“最后一批散修入谷了!”
粗哑的吼声穿透雨幕,“子时前到不了葬魂碑的,就等着喂煞鬼吧!”
陈丰咽下喉间的血腥气。
当他佝偻着背钻出岩缝时,刻意让左脚拖过地面——三天前吞噬的那个太虚门探子,右腿经脉就是这么废的。
破庙的梁柱上悬着七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灰蛾。
陈丰缩在西南角的阴影中,目光扫过另外二十二名散修:背药筐的老者指甲泛紫,显然常年接触蚀骨草;双胞胎女修袖口绣着银叶纹,是南疆蛊毒门的标记;最危险的是那个独眼壮汉,腰间缠的并非束带,而是伪装成皮革的捆仙索。
吱呀——腐朽的木门被玄铁靴踹开,雨水裹着血腥气扑灭了两盏灯。
“过天墟有三条铁律。”
领队的疤面女修逆光而立,雨水顺着她的斗笠滴成银线。
陈丰注意到她握刀的手势很特别:拇指扣在刀镡的莲花纹上,这是古月家”斩月刀法“的起手式。
十年前那个血夜,古月家的刽子手们也是这样提着刀,将拜月族的星纹旗一截截砍断。
“一、子时前必须撤出核心区;二、纳虚袋禁入;三——”她突然旋身,刀鞘重重击在胖修士膝窝。
那人惨叫着跪倒时,她左手己探入他袖中扯出乾坤袋。
嗤啦!
锦缎撕裂声混着骨骼错位的脆响,胖修士的腕骨被生生捏碎。
“私藏灵石者,喂煞鬼。”
她靴底碾过滚落的灵石,那些莹白的石头立刻爬满黑丝,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咽喉。
陈丰胃部一阵抽搐——这是噬灵术失控的前兆。
他死死咬住舌尖,首到尝到铁锈味才压下躁动的黑雾。
血契的纹路在众人腕间亮起时,陈丰伸出左手。
符咒烙入皮肤的剧痛中,他恍惚看见母亲被吊在祭坛上的模样。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古月家的祭司用弯刀割开她的喉咙:“拜月妖女的血,该用来浇灌圣树……”“你。”
疤面女修的刀鞘突然挑起陈丰的下巴。
他闻到她身上极淡的桃木香,这味道让他想起族地焚毁时,父亲推他进的那口桃木棺材。
“为什么用左手结印?”
她的独眼眯成缝。
陈丰瑟缩着举起右手——掌心赫然有道溃烂的伤口:“前日采药时被碧鳞蛇咬了,仙子明鉴。”
刀鞘撤开的瞬间,他余光瞥见她虎口的新月状旧疤。
十年前那个刽子手的虎口也有这样的疤,不同的是,那人的刀贯穿了母亲的胸膛。
阴风卷着腐臭灌入鼻腔时,陈丰刻意落在队尾。
葬骨林的树全是惨白色,树皮皲裂成鳞片状,像无数僵死的大蛇纠缠在一起。
这里本该是拜月族的埋骨地,如今却连一块完整的墓碑都不剩。
“救命!
救——”年轻修士的惨叫戛然而止。
陈丰看着那只从地底钻出的骨爪,灰褐色的指骨上还套着半枚青铜戒指——那是拜月族给未冠礼少年佩戴的月牙戒。
十年前他也有过一枚,后来和母亲的尸骨一起埋进了火海。
“别停!”
疤面女修挥刀斩断偷袭的骨刺,“到葬魂碑就……”陈丰突然踉跄着扶住树干。
掌心黑雾不受控地翻涌,噬灵术自行发动了。
他能清晰感知到地底尚未散尽的灵力,那是属于拜月族少年们的纯净月华。
黑雾贪婪地钻入土壤,将那些残存的力量撕扯吞噬。
“你不对劲。”
玄铁锁链缠上手腕的刹那,陈丰嗅到了桃木香里的杀意。
疤面女修的脸近在咫尺,他看见她右眼瞳孔深处有银芒流转——这不是人族该有的特征。
八名黑衣人从树顶跃下时,陈丰反而松了口气。
剑阵封死退路的瞬间,他故意让锁链划破掌心。
鲜血渗入葬骨林的土壤,地底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
“你的血能净化魔气。”
疤面女修撕开右臂护腕,银色纹路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如同月蚀时的阴影像。
陈丰突然想起族中典籍的记载:古月家每代圣女都会在手臂刻下”蚀月纹“,以此沟通天墟深处的神秘力量。
血珠悬浮成符的刹那,葬骨林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无数白骨手臂破土而出,却不是攻击黑衣人,而是颤抖着向陈丰的方向跪拜。
这是拜月族埋骨地对星陨血脉的本能臣服,可惜在场的活人无人知晓。
“坎位,破!”
三枚银铃撞碎血色符箓时,陈丰的后背重重撞上树干。
腐朽的树皮簌簌脱落,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拜月族孩子们用月牙戒划的计数符号,记录着被囚禁的日子。
靴底碾上他胸口的瞬间,陈丰突然笑了。
他扯开她的衣襟,指尖抚过锁骨下的月相胎记。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十年前的血夜里,那个刽子手挥刀前,母亲也曾这样扯开对方的衣襟,露出同样的胎记。
“古月莹……”他念出记忆深处的名字,满意地看着对方瞳孔骤缩,“或者我该叫你,屠族者第三十七代圣女?”
咽下的血带着霜雪气息在喉管燃烧时,陈丰在剧痛中看清了真相。
古月莹颈侧的银纹不是魔气,而是”月蚀“——拜月族古籍中记载的渎神之症。
患者会逐渐被月华反噬,最终化作没有理智的”蚀月妖“。
难怪她要猎杀拜月遗脉,唯有星陨之血能延缓异化。
“阴阳契不是这么用的。”
陈丰舔去唇边的血,故意让嗓音染上蛊惑:“你们偷学的禁术少了最关键一步——月魄石。
没有它镇压反噬,你活不过三个朔月。”
刀光闪过,断发飘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当古月莹转身走向林深处时,陈丰从她绷紧的肩膀看出动摇。
他摩挲着袖中的族徽,残缺的月纹正在发烫。
地底传来的震颤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他的心跳苏醒。
“跟着我的脚印。”
她的警告混在雨声中,“错一步,葬骨林就是你的坟。”
陈丰踩过她留在泥地上的足迹时,发现每个脚印中心都有月牙凹痕。
这是拜月族”踏月步“的标记,本该随着灭族失传。
他抬头望着前方那个被斗篷裹住的身影,突然很想知道:当古月莹发现天墟最大的秘密与自己血脉相连时,是否还能握紧那把斩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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