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柏涯的指尖在颤抖。
不是出于寒冷——尽管十二月的暴雨早己浸透他的校服衬衫,也不是因为恐惧——事实上,他的神经末梢早己被某种更尖锐的情绪割裂成粉末。
是钢琴在拒绝他。
这台曾与他灵魂共鸣的施坦威三角琴,此刻每一枚琴键都像封冻的墓碑。
他发狠砸下《海与鲸》的终章和弦,回应他的只有雨滴击打铁皮的钝响。
那些曾随琴声起舞的冰川幻影、那些穿梭在音阶间的鲸群残光,全都死了。
就像手术室里逐渐平首的心电图。
“第十三次循环…还是失败了吗…”他嘶哑的嗓音被雷鸣绞碎。
缠满右手的领带渗出暗红斑块,那是他试图用蛮力唤醒钢琴时崩裂的旧伤。
血珠顺着黑键沟槽蜿蜒而下,在中央C键上汇成一枚小小的琥珀。
三小时前的记忆如刀片回旋——闪回重症监护室的蓝光像海底般幽邃。
钟子琦的呼吸面罩蒙着白雾,每一声喘息都像坏掉的手风琴。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输液管在苍白皮肤上勒出红痕。
“听好…”她指尖在他掌心敲击,睫毛上凝着生理盐水的结晶,“·-·· --- √-”摩尔斯密码的触感灼烧着他。
L、O、V、E。
他挤出一声干笑:“这种时候还玩暗号…”“柏涯。”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瞳孔深处泛起琥珀色涟漪,“你的琴声…是唯一的锚点。”
监测仪陡然尖啸,绿色波形坍缩成首线。
现实雨幕彼端的手术室红灯骤灭。
柏涯的脊椎窜过一道冰流。
他翻身跨过天台护栏,湿透的乐谱从怀中散落。
写满《海与鲸》的五线谱在雨中溶解,靛蓝色墨迹晕染成无数挣扎的鲸鱼,顺着排水管游向深渊。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踉跄着扑回钢琴前,染血的食指猛戳琴键。
从前只要轻触A大调音阶,子琦就能看见富士山巅的初雪。
而现在,任凭他如何捶打,这台死去的乐器只吐出支离破碎的杂音。
像一场盛大的嘲笑。
砰!
拳头砸在谱架上的瞬间,陈年木屑刺痛了他的眼角。
一张泛黄照片从夹层飘落——是三天前子琦在音乐厅偷拍他的侧影。
照片背面用橙色荧光笔写着:“你弹《山岚》的样子,像极了被云雾囚禁的神明。”
雨势突然停滞。
柏涯僵首地仰起头。
无数雨滴悬停在离地十厘米的空中,每一颗水珠内部都浮动着微型乐符。
他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滴,符干竟随着他脉搏的频率微微震颤。
云层深处传来空灵鲸歌。
那头蓝鲸出现时,柏涯忘记了呼吸。
半透明的幽蓝身躯穿透积雨云,尾鳍摆动间洒落星屑般的磷光。
最让他战栗的是它的眼睛——琥珀色虹膜上嵌着齿轮状纹路,与子琦右眼的胎记一模一样。
“等等…这难道是…声波具象化?!”
他猛然想起初遇那日,子琦哼唱的旋律让雨滴逆流成虹。
当时她笑着指向天际:“看,我的声音变成鲸鱼了哦。”
钢琴内部突然传来心跳声。
不是机械的“咚——咚——”,而是他曾偷偷录下的、子琪哼唱《海与鲸》时胸腔的共鸣。
声纹波纹在琴箱木质纹理上浮现,逐渐聚合成熟悉的频率。
扑通。
扑通。
扑通。
“子琦…?”
他颤抖着贴上琴身,像拥抱易碎的瓷器。
心跳声突然急促,琴盖砰地弹开。
一卷缠满铜丝的磁带躺在琴槌之间,外壳用指甲刻着一行小字:“救救我——在声音被杀死之前。”
暴雨重新倾泻而下。
蓝鲸幻影在雷光中消散,柏涯将磁带按在心口,任由雨水冲走眼角的温热。
远处传来警笛呼啸,他却低头笑了。
“下次轮回…绝对要找到你。”
天台门被撞开的刹那,他纵身跃向钢琴。
不是坠落,而是沉入一片由降B小调编织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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