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雪粒子敲在马车琉璃窗上,我数着第三十七声咳嗽震碎的冰裂纹。
喉间腥甜漫上来时,柳姨娘染着丹蔻的指尖正拂过我发间玉簪。
"大小姐小心着凉。
"她将绣金丝锦被又往上拽了拽,孔雀蓝袖口掠过我颈侧。
鎏金护甲突然刺进腰侧旧伤,我猛地蜷缩起来,血色在月白襦裙上晕开一朵红梅。
车帘被朔风掀起一角,我看见暮色里鬼方城的界碑如断剑斜插在雪地。
十二匹纯黑西域马突然发狂似的狂奔,镶金车辕撞碎路旁冰凌。
柳姨娘耳后的昙花纹身在颠簸中若隐若现,与三年前溺毙荷花池的孙嬷嬷颈后刺青如出一辙。
"夫人,前头就是断魂崖。
"车夫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
柳姨娘突然捏住我下颌,翡翠镯子磕得我生疼。
她将赤金嵌红宝的护甲探进我唇间,挖出一块带血的冰碴。
"朝歌可知?
"她俯身时鎏金步摇垂落的珍珠扫过我眼皮,"当年你娘咽气前,也是这样抓着锦被吐血。
"护甲突然戳进我舌根,血腥味混着冰水在喉头翻涌,"不过她可没福气用西域冰蚕丝的被面。
"马车猛然倾斜,我撞在雕花窗棂上。
怀中《千金方》滑落,书页间夹着的干枯鹤顶红草簌簌飘落。
柳姨娘绣鞋碾过草叶,金线绣的并蒂莲沾了毒粉,在暮色里泛着幽蓝。
"夫人,该换药了。
"侍女捧着描金漆盘掀帘而入。
青玉碗里墨色汤药晃出涟漪,我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与五岁那碗掺了孔雀胆的杏仁酪如出一辙。
柳姨娘接过药碗,鎏金护甲在碗沿轻叩:"这雪蛤膏最是滋补,姨娘亲自盯着后厨熬了三个时辰。
"她突然掐住我后颈,药碗抵上我开裂的唇,"大小姐若是不喝,倒显得咱们将军府亏待嫡女。
"瓷碗边缘的鎏金莲花纹烙进嘴角,我透过蒸腾的药雾看见车顶悬着的鎏金香球。
十二瓣莲纹镂空处,细如牛毛的银针正随马车颠簸微微颤动——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苏合香,如今浸了牵机毒。
喉结滚动三下,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柳姨娘慌忙撤手,药汁泼在她石榴裙上,烫出焦黑的洞。
趁她尖叫时,我舌尖卷走藏在臼齿间的甘草片。
这味解毒圣品,是去年除夕夜从药渣里一点点攒出来的。
"小贱人!
"鎏金护甲带着风声劈来。
我装作踉跄扑向案几,袖中银针悄无声息刺入她曲池穴。
柳姨娘挥到半空的手突然僵住,整条手臂泛起不自然的青紫。
车外传来马匹嘶鸣,十二盏琉璃风灯在风雪中碎成星子。
我蜷在锦被里数心跳,第三十西下时听见车夫扯紧缰绳的摩擦声。
鬼方城的界碑近在咫尺,碑文"活人勿入"西字被冰霜覆盖,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在我掌心写的血书。
"就这儿吧。
"柳姨娘揉着麻痹的右臂冷笑。
两个粗使婆子掀帘进来,羊皮手套上还沾着马厩草料。
我被拽下暖榻时,袖中《千金方》滑落在地,书页间飘出片干枯的雪莲花瓣。
柳姨娘绣鞋碾过花瓣,金线勾的缠枝纹绞碎最后一点清白:"大小姐命薄,怕是受不住这百年雪莲的寒气。
"她突然扯开我衣襟,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母亲用朱砂刺的《百毒谱》赫然入目。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我赤足跌在冰面上。
柳姨娘俯身摘下我发间玉簪,那是母亲及笄礼上戴过的缠丝玛瑙簪。
她将簪尖抵在我心口,鎏金护甲映着雪光:"当年姜沅就是握着这簪子断气的,你说它该不该染点女儿血?
"簪尖刺破皮肤的刹那,我袖中银针滑入掌心。
三年前偷学的"游丝惊鸿"手法终于派上用场,细如牛毛的针尖精准刺入她合谷穴。
柳姨娘手腕一颤,玉簪斜斜划过锁骨,血珠溅在界碑"活"字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果然是个毒人!
"她甩着麻痹的手后退,"快把这祸害扔下去!
"粗使婆子将我拖向悬崖时,我看见柳姨娘耳后昙花纹身渗出黑血——那是银针上的七步蛇毒发作了。
崖边老松挂着冰凌,像极了母亲院中那株被雷劈焦的西府海棠。
"娘亲..."我望着深不见底的渊薮呢喃,袖中握紧从柳姨娘腰间顺走的螭纹玉佩。
寒风中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金丝锦被裹着我坠向黑暗时,崖顶飘落几片染血的鹤顶红花瓣。
雪越下越大了。
---失重感撕裂肺腑的瞬间,金丝锦被突然被崖壁枯枝勾住。
缠丝玛瑙簪从发间滑落,在冰壁上刮出星火。
我反手抓住突出的岩棱,掌心立刻被冰碴割出血口——那血竟是幽蓝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果然..."我望着滴落在冰面的血珠腐蚀出小洞,想起母亲临终前诡异的微笑。
那年她抚着我心口的《百毒谱》,朱砂刺青在烛火下泛着金粉:"歌儿要记住,最毒的从来不是药。
"上方传来粗使婆子的咒骂,碎石簌簌坠落。
我贴着冰壁往下挪,绣鞋早就不知去向,足底被冰棱割得血肉模糊。
金丝锦被突然撕裂,玛瑙簪坠入深渊时,我瞥见簪头莲心处闪过机关暗格的光。
下方三丈处突现冰台,堆积着不知何年的白骨。
我咬牙松手坠落,后背着地时听见肋骨折断的脆响。
喉间涌上的血带着冰渣,在嘴角凝成血珊瑚——这具身子果然如琉璃般易碎。
"咳咳..."我摸索着从发间抽出银针,颤抖着刺入天突穴。
剧痛让视线清明些许,这才发现冰台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
指尖抚过那些凹陷的字痕,竟与母亲佛经上批注的密语相同。
寒风送来腐烂的甜香,我循着气味望去。
冰台边缘卡着具新鲜女尸,杏黄宫装被血污浸透,右手三指齐根而断。
她腰间的鎏金香囊绣着并蒂莲,正是柳姨娘上月丢失的那个。
"原来在这里。
"我扯下香囊时,尸体突然睁眼。
腐烂的手抓住我腕骨,力道大得惊人。
女尸喉间发出咯咯声响,被冰封的唇竟一张一合:"丙戌...钥匙..."银针刺入尸身百会穴的刹那,冰层下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
女尸腹腔炸开,青铜铃铛裹着冰碴飞溅而出。
我翻滚着躲开腐液,后脑重重撞在冰壁上,恍惚间看见母亲立在血泊中。
"歌儿,接住!
"幻影中的母亲抛来玉镯,现实中却是那枚青铜铃铛滚入掌心。
铃身刻着"天工丙戌",与《千金方》扉页的钤印如出一辙。
上方突然传来绳索摩擦声,两个东厂番子顺着冰壁滑下。
绣春刀寒光映出他们阴鸷的面容,左脸都刺着昙花纹身——比柳姨娘耳后的更完整,花心处多出蛇形。
"督公有令,活要见人..."较胖的番子突然噤声,他的同僚脖颈正插着半截冰棱。
我蜷在女尸后方,将青铜铃铛塞进齿间。
方才撞碎的冰壁裂缝中,渗出汩汩黑水。
瘦番子举着火折逼近:"小娘子倒是会藏。
"火光突然摇曳,他脚下冰面龟裂,整个人坠入突然出现的冰窟。
惨叫伴着血肉撕裂声传来,无数食髓鼠从窟中涌出,绿眼睛盯着我腕间淌血的伤口。
胖番子挥刀砍鼠,鼠群却像得了军令般避开刀锋。
我趁机滚向冰台边缘,怀中的《千金方》突然滑落。
食髓鼠群嗅到书页间的鹤顶红味道,竟调头扑向胖番子。
"妖女!
你做了什么!
"他被鼠群淹没前掷出绣春刀。
刀刃擦过我耳际,削断几缕青丝。
断裂的发丝飘落在冰面梵文上,那些字痕突然泛起金光,冰台开始剧烈震颤。
轰鸣声中,整块冰台向下倾斜。
我抓住女尸腰间帛带,随尸身一同滑入新出现的冰道。
青铜铃铛在齿间震响,发出诡异的五音律。
冰道尽头豁然开朗,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是乱葬岗!
尸山血海在月光下泛着磷光,我跌进半腐的尸堆。
左手陷进某具尸骸的胸腔,摸到块硬物。
抽出手时,半枚虎符粘着腐肉,与谢无咎后颈刺青完全契合。
"找到了..."我将虎符塞进襦裙夹层,突然听见狼嚎。
三匹灰狼从尸山后转出,为首的额间白毛如弯月——是北戎战狼的标记!
它们獠牙间还挂着婴孩的襁褓碎布。
银针只剩七根,我退向刻满符咒的残碑。
头狼扑来的瞬间,碑文突然渗出黑血。
那些血珠在空中凝成箭矢,精准穿透三匹狼的咽喉。
狼血溅在碑文上,竟显出母亲的字迹:"丙戌年霜降,吾夫战马踏雪而归,鞍上缚着北戎大祭司的头颅。
"狂风骤起,裹着冰碴的雪暴席卷乱葬岗。
我抱紧残碑,看那些符咒在风雪中流转成母亲的面容。
她指尖点在我眉心,寒意刺骨:"歌儿,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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