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孽龙窥江一、灵山晨钟戊申年孟夏,天未破晓的灵山笼罩在青灰色雾霭里。
悬崖边的老槐树下,一块人形巨石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声,石皮剥落处露出肌理温润的玉质身躯。
石仙陈九娘活动着指节,铜铃般的脆响惊飞了枝头夜鸦——这是她第三百六十次以人形现世,掌心纹路里还嵌着去年霜降时救下的山民血渍。
腰间松明火把自动燃起,火苗舔舐着粗麻布衣,却半点没灼焦衣角。
九娘摸了摸怀中烫金法旨,老君的嘱托在耳畔回荡:"鄱阳湖底锁龙井松动,那孽龙蛰伏百年,怕是要借地势破开封印。
"指腹抚过法旨边缘的云雷纹,她望向东南方——黄沙岭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水腥气,比三日前更重了三分。
沿着羊肠小道下行,草鞋碾过带露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水珠竟悬而不落,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水晶球。
九娘忽然驻足,指尖划过岩壁上蜿蜒的水痕——那是江水倒灌的痕迹,盐粒结晶在石缝里形成龙鳞状纹路,与三个月前在樵夫脚底发现的一模一样。
"又用了控水术。
"她低声自语,斧头从肩上滑落,却在落地前被一道金光托住。
这柄寻常樵斧是山民王老汉所赠,斧柄刻着二十八宿图,铜环则是九娘用自己的石髓所铸,遇水即鸣,此刻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二、鲤妖戏影岩洞入口的藤蔓突然剧烈晃动,腥甜的水汽扑面而来。
九娘垂眸遮住眼底精光,故意让火把歪向一侧,昏黄油光里,一道赤红色身影从洞顶倒挂而下。
"哟,是石丫头来了!
"鲤鱼小妖甩着尾鳍,鳞片上的金粉簌簌而落,"我家龙王昨夜梦见金精石现世,特遣小的来瞧瞧——"话未说完,它突然盯着九娘腰间的铜环,瞳孔骤缩成竖线,"你、你不是砍柴的!
"九娘假装惊慌后退,斧头"当啷"落地:"小哥说笑了,小女子每日卯时上山,您看这柴捆..."话音未落,柴枝间突然窜出三道桃木符,分别刻着"离""震""兑"三卦,在小妖周围布下火水土三行阵。
鲤鱼妖这才惊觉脚下早有朱砂绘就的五行图,尾鳍刚触到"坎"位,便被冻成冰雕。
"你怎会仙法?
"它冻得牙齿打颤,却仍恶狠狠地瞪着九娘,"我在江边见过你!
上个月暴雨冲垮石桥,是你用石头堵住决口..."九娘捡起斧头,铜环轻敲冰面:"修行了三百年,总该学些本事。
"火光映着她淡金色的眼瞳,那是石仙特有的标志,"说吧,孽龙精打算何时凿开山体?
龙牙锯藏在哪里?
"小妖突然发出尖笑,冰雕表面浮现出水纹咒印:"你以为困住我就能阻止龙王?
看见洞顶的钟乳石了吗?
那是百年前被斩的水龙脉,每到子时就会渗出鄱阳湖水..."它的鳞片开始融化冰层,尾鳍扫过之处,五行阵竟出现裂痕,"我劝你乖乖交出金精石,否则..."话音戛然而止。
九娘的桃木剑不知何时抵住它的咽喉——那根本不是凡铁,而是她从指骨中凝练出的石剑,寒气顺着鳞片渗入妖丹。
小妖浑身僵住,眼睁睁看着九娘从它耳后摘下一枚鱼鳞状玉简,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水位线和开凿路线。
"原来藏在这儿。
"九娘指尖拂过玉简,石壁上突然浮现出立体的山体模型,某处标注着"锁龙井眼"的位置正插着雪亮的锯齿,"难怪这两个月江水逆流,原来是想借龙牙锯切断地脉,让鄱阳湖倒灌进赣江..."三、龙窟惊变玉简落地的瞬间,岩洞深处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九娘感觉掌心发烫,法旨上的"镇"字金光大作,照亮了前方逐渐浮现的庞然大物——那是条浑身覆盖靛蓝鳞片的孽龙,龙角足有两人高,尖端凝结着冰晶,龙须上缠绕的水纹图腾正不断吸收洞顶的水汽,化作实质的水龙在半空游走。
"人类蝼蚁..."孽龙开口时,洞壁上的钟乳石纷纷断裂,坠入下方深潭溅起巨浪,"三百年前老君用金精石封了我的逆鳞,如今金精石现世,这鄱阳湖底的龙宫,该换主人了!
"它猛然甩尾,深潭之水化作万千水箭射来,九娘急忙甩出法旨,金光形成屏障,却在接触水箭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好个石仙,竟能炼化凡人体魄。
"孽龙的瞳孔映着九娘腰间的铜环,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把金精石交出来!
当年老君用它混入我的逆鳞,害得我被困湖底百年,如今..."九娘恍然大悟。
三个月前在江边捡到的金色矿石,原来就是金精石!
那日她见矿石自动吸附水露,便收在袖中,此刻正贴着后腰发烫。
她突然福至心灵,将矿石扣在掌心,法旨金光与矿石共鸣,在洞顶凝出巨大的"镇"字,配合二十八宿方位,竟形成一座星轨牢笼。
"雕虫小技!
"孽龙甩动龙须,水纹图腾化作九条水龙扑向星轨,每撞击一次,星芒便暗淡一分。
九娘趁机冲向岩壁,龙牙锯果然插在玉简标注的位置,锯齿上还沾着带有龙血的黏液。
她握住锯齿的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被洪水淹没的村庄、在泥水中挣扎的孩童、还有老君临别时的叹息——"那孽龙本是鄱阳湖守界仙,因私改水脉被囚,如今执念太深,己入魔障。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孽龙的声音突然低沉,水龙攻势减缓,"三百年前,我为了让干旱的江西百姓有水灌溉,引鄱湖水倒灌,却被老君说成霍乱地脉...你看这岩洞深处,藏着多少百姓祈雨的玉简?
他们如今叫你石仙老爷,可曾记得当年跪在湖边求我的模样?
"九娘握着龙牙锯的手顿住。
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确实是凡人的祈雨文,最新的一篇还留着新鲜的朱砂印:"愿以三牲祭龙君,求赐甘霖救禾苗。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山民李婶抱着奄奄一息的孙子来求水,是她用石髓凝成露水救了孩子,那时李婶哭着说:"若龙君肯显灵,我们定重修龙王庙...""你以为强行改道就能救百姓?
"九娘握紧龙牙锯,锯齿与铜环相触,发出清越的剑鸣,"地脉如血脉,乱引湖水只会让赣江失衡,去年的大涝、今年的大旱,不正是你五次改道留下的祸根?
"她将金精石按在锯齿上,金光顺着锯齿渗入岩壁,"老君封你,不是罚你,是怕你再错下去,永堕魔道!
"西、水脉之争孽龙突然发出悲怆的龙吟,水纹图腾剧烈震荡,洞顶的钟乳石接连崩塌。
九娘感觉脚下的地脉在抽搐,知道再拖延下去,整个黄沙岭都会被湖水浸透。
她将法旨拍在龙牙锯上,金光化作锁链缠住孽龙双角,同时念动《镇水真言》,每吐出一个字,掌心的金精石就亮一分。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随着咒语,洞顶星轨与地面五行阵共鸣,形成太极图将孽龙困在中央。
九娘趁机将龙牙锯插入锁龙井眼,锯齿刚触及地脉,整个岩洞突然亮如白昼——她看见地脉深处,金色的锁链正与蓝色的龙气纠缠,那是三百年前老君留下的封印,如今己被孽龙的怨气腐蚀得千疮百孔。
"小泥人,你当真要与我同归于尽?
"孽龙的声音里竟带了三分凄凉,"你以为自己是仙?
不过是块得了灵气的石头,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看你掌心的裂纹,再用仙法,就要魂飞魄散了吧?
"九娘这才注意到,右手己出现石纹般的裂痕,金精石的光芒正顺着裂纹渗入体内。
她想起老君的警告:"金精石乃地脉之心,凡人触碰尚可,石仙若用,需以石髓相抵。
"但此刻山脚下传来隐隐的鸡鸣,还有百姓晨起劳作的声音——她不能让这些声音,永远消失在洪水之中。
"就算魂散,也要护这方水土。
"九娘将整颗金精石按进锁龙井眼,法旨化作流光融入地脉,二十八宿铜环从斧柄脱落,悬浮在空中组成星阵,"孽龙,你可还记得自己曾是司掌雨水的仙神?
百姓供龙王庙,不是怕你,是敬你能泽被苍生..."话音未落,锁龙井眼突然喷出金色泉流,顺着地脉流向西方。
孽龙发出痛苦的咆哮,身上的靛蓝鳞片逐渐褪去,露出底下斑驳的旧伤——那是百年前与天兵交战留下的痕迹。
泉流经过之处,水纹图腾纷纷碎裂,化作细雨洒在岩洞每一寸土地。
"原来...金精石里,还留着老君的一丝慈悲..."孽龙的身形开始缩小,最终化作一条丈许长的青鳞龙,龙角上的冰晶融化,露出温润的玉色,"三百年了,我总以为百姓忘了我,原来他们只是...不会求龙..."九娘看着地上的青鳞龙,突然想起初见老君时,他摸着她的石身说:"天地万物,皆有平衡,强行为之,便是灾祸。
"她捡起碎裂的铜环,指尖拂过龙角:"百姓求的从来不是翻云覆雨的威权,而是风调雨顺的安稳。
你若愿改,这鄱阳湖的水,自会容你..."青鳞龙突然昂首,朝着洞外喷出一道清泉,泉水掠过九娘掌心的裂痕,竟让石纹慢慢愈合:"小泥人,你比老君会说话。
"它甩动尾巴,湖水退去,露出洞壁上被冲刷干净的祈雨文,"也罢,我去锁龙井再修百年,待能悟透平衡二字,再来见这些百姓..."话音未落,它化作一道青光钻入锁龙井,地脉传来绵长的震动,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承诺。
九娘瘫坐在地,看着掌心重新凝结的石髓,忽然听见洞外传来喧闹声——李婶领着几个山民,正举着火把往岩洞走来。
五、灵山晨光"石仙老爷!
"李婶的儿子虎娃第一个冲进岩洞,手里捧着个瓦罐,"娘说您受伤了,让我送山泉水来..."孩子突然看见地上的龙牙锯,眼睛瞪得滚圆,"这、这是龙王爷的兵器吗?
"九娘笑着接过瓦罐,泉水触到唇瓣的瞬间,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体内:"是龙君借给咱们的。
"她望向洞外,晨雾己散,阳光穿过云层,在黄沙岭顶镀上金边,山脚下的稻田里,干涸的裂缝正渗出清泉,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山民们陆续进来,看见洞壁上的星阵和残留的金光,纷纷跪下磕头。
九娘急忙扶起李婶:"快别这样,龙君只是暂时离开,以后咱们只要好好种地,不违农时,雨水自会周全。
"她摸着虎娃的头,忽然看见岩角处有株枯萎的艾草正在萌发新芽,叶片上还沾着龙泉水珠。
午后,九娘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山民们在岩洞外立起一块无字碑——他们说要纪念"龙君与石仙共护山水"的日子。
铜环己经重新铸好,系在斧柄上叮当作响,金精石则嵌进了她的胸口,化作一枚淡金色的胎记。
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夹杂着牛羊的低鸣。
九娘望着东南方的鄱阳湖,水面波光粼粼,再无半点水腥气。
她知道,这场与孽龙的交锋,不过是天地大劫中的小小涟漪,但掌心残留的石纹提醒着她:所谓护佑,从来不是对抗,而是学会倾听土地的呼吸,尊重万物的平衡。
暮色渐起时,老槐树突然传来沙沙声,一片槐叶飘落在她膝头,上面用露水写着一行小字:"小泥人,锁龙井的青苔味道不错,改日送你两筐——龙某"。
九娘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点槐叶,露水化作小龙形状腾空而去,惊起归巢的倦鸟。
山脚下,不知谁唱起了新的民谣:"灵山有石仙,护水又护田,龙君归井底,清泉润千年..."歌声乘着晚风,飘向渐暗的天际,与初升的星子一同,在这片土地上编织着新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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