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苏眠微微发颤的睫毛上。
她攥着书包带站在高二（3）班后门，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模仿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寒暄织成细密的网，她数到第七扇窗的位置，像蜗牛找到合宜的壳。
刚把习题册摊开成屏障，后颈突然掠过一阵薄荷味的凉意。
"让让。
"少年白衬衫擦过她发梢时掀起微型风暴，苏眠看见玻璃窗映出他线条凛冽的侧脸。
他像柄淬过寒冰的剑，径首劈开第三组最后一排的晨光。
原来不是错觉，方才在走廊错身而过时，他校牌上"江述"两个字确实闪着金属冷光。
"新同学要自我介绍的。
"前桌扎双马尾的女生突然转身，圆眼睛弯成月牙，"我叫林小满，你皮肤好白呀，用的什么防晒？
"苏眠把自动铅笔按出"咔嗒"声，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可能是基因彩票？
"她熟练地抛出这个说过二十三遍的玩笑，余光瞥见江修正把物理竞赛题集往桌洞里塞，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阴影里泛着冷白。
数学老师踩着上课铃带来开胃菜——函数压轴题。
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苏眠的草稿纸上，像她始终理不清的思绪。
当第八次算出相悖的答案时，后颈忽然被什么轻叩。
半块橡皮沿着桌沿滚来，棱角处用钢笔描着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苏眠捏着橡皮转身，看见江述垂着眼睑在转笔，黑色中性笔在他指间翻飞成乌鸦的翅膀。
"反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冰镇苏打水里浮起的气泡，"辅助线应该从D点作垂线。
"林小满倒抽冷气的声音淹没在蝉鸣里，苏眠望着他推来的演算纸，那些凌厉的字迹正在撕咬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她低头时一滴汗珠砸在狄利克雷函数图像上。
"苏眠同学？
"林小满递来卡通印花纸巾，"你耳朵好红呀。
""粉笔灰过敏。
"她笑着揉鼻尖，却在课桌下把橡皮攥出潮湿的纹路。
后座传来书本翻页的簌簌声，江述的袖口掠过她椅背，残留的薄荷香混着油墨味，像某种隐晦的嘲笑。
放学时暴雨突至，走廊变成洇湿的调色盘。
苏眠望着水洼里破碎的晚霞，听见身后响起锁扣书包的咔嗒声。
江述撑开黑伞走进雨幕，身影渐渐融成水墨画里的一笔留白。
她蹲下来系根本不松的鞋带，首到那抹黑色彻底消失在转角。
暮色爬上教学楼外墙时，她终于起身，却看见走廊尽头的伞架上静静躺着把透明雨伞，伞柄上贴着便签——"备用伞。
"字迹锋利得能割破暮色。
雨滴在伞面敲出轻快鼓点，苏眠突然想起橡皮上那个没擦净的钢笔印。
原来有人早就发现，她藏在笑容后的战栗与不甘。
晨雾在窗棂织出鱼尾纹时，苏眠正盯着桌角那柄透明雨伞发呆。
伞骨折射的虹光落在江述的椅背上，像串悬而未决的密码。
"昨天的伞..."她转身时差点撞翻江述的保温杯，"谢谢。
"男生正在给错题本包书皮，闻言掀起眼皮："教导主任的。
"他扯开草莓味软糖扔进嘴里，塑料纸上的HelloKitty笑得没心没肺。
林小满突然挤过来咬耳朵："听说江述是陈主任外甥！
"她指尖戳着江述的英文报，"难怪能搞到绝版竞赛题。
"苏眠低头系鞋带，看见江述球鞋侧面用涂改液画着薛定谔方程。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雀跃，像在雨后的蜗牛壳里找到彩虹。
数学课代表发卷子时，苏眠的呼吸开始紊乱。
57分的红叉正在啃噬她的视网膜，后颈突然传来钢笔帽敲击的节奏。
她数着心跳回头，看见江述把自己的满分卷子倒扣在桌角。
"反函数。
"他用尺子戳她第西道选择题，"定义域优先。
"林小满的橡皮滚到两人中间，江述突然伸手按住。
他腕骨上的青筋随着笔尖游走，在苏眠的错题旁画出坐标系："当X趋向于..."薄荷糖的气息混着晨风，在她耳后掀起微型海啸。
苏眠的自动铅笔突然断铅。
当她手忙脚乱翻找笔芯时，江述从笔袋抖出根2B铅芯："存货。
"见她不接，又补了句，"上周你掉在地上的。
"走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苏眠发现他睫毛在阳光下呈琥珀色。
这个认知让她掌心发潮，铅芯在指尖留下石墨印记，像某种隐秘的刺青。
午休时暴雨突至。
苏眠在食堂门口撞见江述被女生围堵，那个穿着制服的女孩正踮脚往他书包塞信笺。
苏眠数到第七步才想起呼吸，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冷笑。
"偷窥癖加重了？
"江述不知何时出现在消防栓旁，肩头沾着湿漉漉的银杏叶。
苏眠把雨伞往他怀里塞："还你。
""说了是主任的。
"江述突然抓住她手腕往图书馆拖，"正好，去还书。
"古籍区的霉味呛得苏眠咳嗽。
江述踮脚抽《费曼物理学讲义》时，后腰露出一截皮肤。
苏眠看见他尾椎骨上方有串条形码刺青，数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这是...""商品编号。
"江述把书拍在她怀里，瞳仁泛起冷金属光泽，"超市促销那种。
"苏眠的指甲陷进掌心旧伤。
她想起上周帮他搬书时，这男生像不知痛似的任由纸箱棱角割破手指。
此刻那些结痂的伤口正在泛红，像错位的摩斯密码。
放学铃声响起时，江述往她桌上扔了颗薄荷糖。
苏眠剥开糖纸，发现锡纸内侧用针尖刻着微积分公式。
她追到车棚时，看见男生正在给生锈的自行车开锁。
"为什么..."她举起糖纸的手在颤抖。
江述突然倾身逼近，校服领口扫过她鼻尖："你每次说谎，右耳会动。
"他指尖虚点她耳垂，"就像现在。
"苏眠倒退半步跌进水洼，怀里的《飞鸟集》溅上泥点。
江述单膝跪地帮她捡书时，忽然念出夹在扉页的字条："我想变成波长520纳米的可见光，这样就能住进你虹膜的褶皱里——真够酸的。
"那是苏眠写给广播站的诗稿残页。
暮色在两人之间浇筑冰墙，苏眠听见自己骨骼在咯吱作响。
江述却起身拍了拍裤腿，把薄荷糖纸叠成纸飞机："明天带《五年高考》过来，教你洛必达法则。
"纸飞机撞上消防栓的瞬间，苏眠发现糖纸公式正是她今天错题的解法。
更远处，陈主任举着纪律板往这边张望，江述突然伸手将她卫衣帽子扣上。
"跑。
"他眼底闪过恶作剧的光，"被抓到早恋要写检讨的。
"苏眠在楼梯拐角甩开他的手时，瞥见他后颈的条形码在暮色中发亮。
0823，这个数字组合让她想起上周在教务处看到的转学生档案——出生日期那栏画着血红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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