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风像刀子，刮得李雪昭脸颊生疼。
他背着柴捆往家走时，暮色己经压得很低，远处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晃，像极了母亲临终前伸向他的手指。
十七岁的少年突然停住脚步。
草垛旁有团黑影，比往常多出些不自然的轮廓。
"又是谁家扔的病狗？
"李雪昭嘀咕着凑近，柴禾在背上发出吱呀声响。
待看清那团黑影是个人时，他呼吸一滞——那人腰间悬着的剑鞘上镶着粒暗红宝石，在暮色中泛着血光。
柴捆砸在雪地里。
李雪昭蹲下身，闻到浓重的铁锈味。
男人脸上糊着血痂，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可手指仍紧扣剑柄，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还活着..."李雪昭指尖触到微弱的脉搏，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雪夜。
那时他蜷缩在破庙里发着高热，也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母亲临终前给他取名"雪昭"，说愿他如雪中明灯，照亮自己的路。
老屋的灯火在三十步外亮着，像团暖黄的雾。
"阿爷！
阿奶！
"李雪昭扯开嗓子喊，同时脱下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裹住伤者。
男人腰间的玉佩硌到他手肘，冰凉沁骨，竟与他颈间那半块残玉有七八分相似。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时，李雪昭正用热水擦拭男人脸上的血污。
阿奶颤巍巍捧着珍藏的伤药，阿爷在院里来回踱步——他们都知道，能伤成这样的人物，必定沾着天大的麻烦。
"昭儿啊..."阿爷第三次欲言又止。
李雪昭没抬头，专心拧着帕子："当年要不是二老收留，我早冻死在官道旁了。
"三更时分，男人突然睁眼。
李雪昭正给他换药，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剑锋抵住喉结的刹那，少年竟不觉得害怕，反而注意到对方手腕内侧有道月牙状的旧疤。
"为什么救我？
"声音沙哑得像磨砂。
李雪昭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旧书册——那是他帮私塾打扫时，先生赏的启蒙读物。
扉页上写着"君子喻于义"西个字，被他用炭笔描了又描。
男人收剑时，剑穗上沾着的血珠甩在李雪昭脸上，温热腥甜。
追兵次日晌午到的。
五匹青骢马踏碎了菜畦，为首之人蟒袍玉带，腰间悬着鎏金鱼袋。
李雪昭在院中劈柴，斧刃每次落下都精准劈在同一条纹路上。
"见过个瘸子么？
"马鞭指着他鼻尖问。
李雪昭摇头，继续劈柴。
汗珠顺着下巴滴在柴墩上，他想起昨夜男人拖着伤腿翻窗时，在雪地里留下的蜿蜒血迹。
幸好今早他特意牵了头羊去山洞，沿途洒了半碗羊血。
"小子。
"蟒袍男子突然俯身，佩玉叮当作响，"知情不报者，连坐。
"斧头深深楔入木墩。
李雪昭抬头时，眼里含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大人明鉴，昨日宰羊祭灶，血怕是羊血..."蟒袍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扯开他衣领。
李雪昭浑身绷紧，那半块玉佩贴着锁骨发烫。
"穷酸。
"蟒袍人松开手，嫌弃地在鞍鞯上擦了擦。
马蹄声远去时，李雪昭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冷风一吹，冰碴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
山洞在断崖背面，入口被藤蔓遮得严实。
李雪昭猫着腰钻进去时，男人正用剑尖在石壁上刻着什么。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那些线条突然活过来般——竟是套精妙的剑谱。
"我姓宋，宋应舟。
"男人没回头，剑尖继续在石上游走，"想学？
"李雪昭愣在原地。
三年前私塾武师演示基础剑招时，他躲在窗外偷看过。
此刻石壁上的剑势却像活物，每一笔都刺得他眼睛发酸。
"为什么教我？
"宋应舟转身，剑尖突然挑向他颈间。
李雪昭来不及躲，却见那半块玉佩被剑锋轻轻勾起，在火光中泛出奇异的纹路。
"这玉..."宋应舟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你从哪得的？
"洞外风雪渐急。
李雪昭摩挲着玉佩残缺的边缘，第一次说起那个雪夜——父亲咯着血把玉塞进他手心，母亲用最后的力气削了支木笛。
而村民们说，他爹是欠了赌债被人打死的烂酒鬼。
"放屁！
"宋应舟突然暴喝，震得洞顶簌簌落灰。
他拖着伤腿扑到李雪昭跟前，独手捏着那半块玉对着火光细看，喉结剧烈滚动："这是双鱼佩的阳面...二十年前..."话音戛然而止。
宋应舟猛地将玉佩塞回李雪昭衣领，力道大得像是要按进他血肉里："明日寅时，带两根白蜡来。
"回程的雪地上，李雪昭走得极慢。
玉佩贴在心口发烫，父亲临终时破碎的呓语突然在耳边回响——"...鲤...逆鳞...别练剑..."他忽然跑起来，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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