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的春雨来得格外迟。
齐砚秋蜷缩在囚车一角,铁链磨得他手腕血肉模糊。
三日前他还是翰林院最年轻的编修,如今却成了流放三千里的罪人。
罪名很简单——他在《论河工疏》里写了"陛下德政未施,而民力己竭"。
"看啊,这就是得罪严相爷的下场!
"押解的差役用刀鞘敲打着囚车栅栏,溅起一片泥水。
齐砚秋透过散乱的长发望着官道两侧。
春麦本该抽穗的时节,田野里却只有零星几株枯苗。
远处村落升起西五处烟柱,不似炊烟,倒像焚屋的黑烟。
半个月前他经过这里时,还能听见织机的声响。
囚车突然急停。
差役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箭矢破空的锐响。
齐砚秋看见一支白羽箭钉在差役咽喉处,箭尾的红色绸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红绫军!
是楚红绫的人!
"幸存的差役尖叫着西散奔逃。
马蹄声如雷逼近。
齐砚秋看见一匹赤色战马跃过土丘,马背上的女子未着铠甲,只穿绛色劲装,手中长弓尚在震颤。
她身后涌出数百衣衫褴褛却目光炯炯的汉子,有人持锄,有人握刀。
"开囚车!
"女子声音清亮如剑鸣,"凡是朝廷要流放的,多半是我们的同道!
"当铁链被斩断时,齐砚秋因久跪而踉跄跌倒。
一双沾满泥浆的靴子停在他面前,他抬头看见一张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脸庞——眉如利剑,眼若寒星,右颊一道新愈的伤疤平添几分肃杀。
"书生?
"女子皱眉,"姓甚名谁?
因何获罪?
""齐砚秋。
"他哑着嗓子回答,"因说了真话。
"女子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齐砚秋想起他曾在翰林院古籍里见过的唐代仕女图,只是画中美人绝不会带着血污与风霜。
"巧了。
"她拽起齐砚秋,"我们红绫军专杀说假话的狗官。
"---白夜行在账本上又添一笔。
桐油三百桶,精铁两千斤,粮米五百石。
这些物资今晚会通过不同渠道运往六个州府,最终变成起义军的刀剑与炊烟。
"东家,青州来的信。
"伙计在门外低声禀报。
白夜行用银刀挑开火漆。
信笺上是女子凌厉的字迹:"三日后攻粮仓,箭矢不足。
"落款画着一柄小红枪。
他唇角微扬,从暗格取出一方玉印盖在信纸背面——那是前朝太子府的印记。
"告诉青州分号,把库里的箭簇全熔了,打成农具。
"白夜行吹干墨迹,"再让南边来的商队不小心丢十车货物在青州郊外。
"窗外传来打更声。
白夜行推开雕花窗棂,京城夜景尽收眼底。
皇城灯火通明,据说皇帝新得了西域舞姬,夜夜笙歌。
而城墙根下的窝棚区,今夜又会有老人悄无声息地冻死在春寒里。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父亲的头颅挂在城门上,母亲用最后力气把他推下逃亡的马车。
那时他就发誓,要亲手拆了这座吃人的城池。
---青州官仓建在悬崖之上,号称"飞鸟难渡"。
此刻楚红绫却带着三百死士攀着藤蔓向上爬。
齐砚秋跟在她身后,掌心被粗藤磨得鲜血淋漓。
"书生就该待在后方。
"楚红绫头也不回地说。
"我读过《青州府志》。
"齐砚秋喘着气,"官仓西北角有排水暗渠......"崖顶突然传来梆子响。
火把如毒蛇吐信般沿着墙头蔓延开来。
"中计了!
"有人惊呼。
箭雨倾泻而下。
齐砚秋看见楚红绫旋身挥剑,绯色衣袂在月光下绽开血花。
一支箭矢擦过他耳际,身后传来坠崖者的惨叫。
绝望之际,东南角突然爆出巨响——不是预定的火攻方位。
"走水了!
粮仓走水了!
"混乱中,齐砚秋拽着楚红绫滚进一道石缝。
她肩头插着半截断箭,血浸透半边衣裳。
"暗渠..."齐砚秋撕下衣襟给她包扎,"《府志》记载太宗年间重修官仓,工匠偷工减料,在西北墙基留了..."爆炸声再次响起。
这次整个悬崖都在震颤。
楚红绫眼睛亮了起来:"不是我们的人?
"齐砚秋突然想起囚车遇救那日,差役们惊恐的议论——最近起义军总像未卜先知般得到朝廷动向。
当他们在爆炸掩护下潜入粮仓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呆立当场。
堆积如山的粮袋间,数十个"衙役"正在纵火。
领头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面具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楚将军来晚了,分粮的事该我们白家商号代劳了。
"楚红绫的剑尖抵住面具人咽喉:"你是何人?
"面具自行掀开,露出张温润如玉的脸。
齐砚秋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一介商贾。
"男子拱手,"姓白,字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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