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傀儡初醒师延的耳蜗里灌满铜锈味。
他盯着自己爬满金纹的右手掌纹——那些自奏响《清角》后浮现的经络,此刻正如活蛇般扭动,与雷击木戏台上的牵丝遥相呼应。
"这是第三次了。
"素女的声音混着雨丝飘来。
她正在用青铜匕首削刻人偶,木屑落地的瞬间便化作红蚁,朝着戏台方向疾行,"每当雷云聚集,傀儡们就会重演阪泉之战,但阵法走向..."女官的话被惊雷劈碎在檐角。
师延看见她腕间的"藏"字烙印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与焦尾琴金徽相同的凤目纹。
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自那夜深渊血河归来,素女身上属于"人"的部分正逐渐消失。
雷鸣第三响时,戏台活了。
十二根雷击木立柱爆出青紫电光,那些用昆仑冰蚕丝制成的牵丝无风自起,在雨中织成星宿图谱。
师延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认出这正是仓颉死前竹简所化的星图。
而此刻图中天枢位悬着的,赫然是那尊被剥去铜甲的蚩尤血肉像。
"咚!
"夔皮鼓的闷响自地底传来。
八十一具青铜傀儡踏着禹步登场,玄铁战靴震得青砖开裂。
师延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些本该演绎黄帝车阵的兵俑,此刻走的分明是九黎族的摄魂阵,每七步便有一具傀儡眼窝滋出绿火。
"坎位错步了。
"素女突然抓住师延的手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刺破他的皮肤,"你看第三具傀儡的踝关节,那是阪泉之战三年后才改良的..."血珠滴在戏台边缘的瞬间,所有牵丝突然绷首。
师延的视野骤然翻转,他看见自己跪在暴雨中的倒影——不,那不是倒影,而是戏台上凭空出现的冰鉴镜面。
更骇人的是镜中映出的战场:黄帝麾下的熊罴貔貅西部,竟在围攻应龙与女魃!
"幻象!
这是蚩尤余孽的巫术!
"暴喝声裹着剑风劈来。
师延旋身避开的刹那,青铜剑擦着焦尾琴匣没入地面。
执剑者玄甲上的朱砂符文明灭不定,正是掌管礼乐的伶伦。
这位以铁面著称的乐官,此刻眼中跳动着师延熟悉的恐惧——与仓颉自爆前的眼神如出一辙。
"坎位兑三,这是九黎摄魂阵的变式。
"伶伦的剑尖挑起一根冰蚕丝,丝线在雨中泛出靛蓝幽光,"能改动轩辕黄帝亲创的破军阵,除了操琴者以音惑心,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素女突然轻笑出声。
她腕间的凤目纹渗出金液,在地面凝成甲骨文的"诬"字:"乐官不妨细看,这冰蚕丝染的可不是寻常靛蓝..."惊雷恰在此刻炸响。
伶伦剑尖的丝线突然暴长,如毒蛇缠住他的护腕。
当丝线触及玄甲上的朱砂符文时,靛蓝色骤然褪去,露出底下血一般的赤红——正是师延奏响《清角》那夜,宫墙血纹的颜色。
"是焦尾琴的经络。
"师延的掌心贴在雷击木立柱上,感受着木纹间游走的电流,"这些牵丝在重演琴身血纹的走向,就像..."他突然噤声。
戏台中央的冰鉴镜面正在融化,铜汁滴落处升起九尊青铜鼎,鼎身饕餮纹竟与素女锁骨下的烙印完全一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傀儡们舞动干戚时,他们关节处飞溅的不再是铜锈,而是带着腥甜味的血珠。
"就像归藏大阵在自行推演。
"素女接完后半句,鎏金护甲的残片突然从袖中抖落,"伶伦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崆峒山那场献祭?
"这句话仿佛定身咒。
伶伦的青铜剑哐当坠地,玄甲下的身躯剧烈颤抖。
师延看见有黑雾从乐官七窍溢出,在雨中凝成三足乌的形状,而戏台上的青铜鼎恰好传来凤鸣。
"喀嚓!
"雷击木戏台突然裂开七道缝隙。
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木屑,而是粘稠如蜜的金色树脂。
师延怀中的焦尾琴自主鸣响,琴身凤喙处剥落焦漆,露出底下血红的甲骨文——"十日"。
"退后!
"素女突然甩出十二枚玉璜。
禁步碎片在空中结成浑天仪,将三人笼罩其中。
几乎同时,戏台地面的裂缝里射出万千金丝,这些丝线穿过傀儡眼窝,在云端织就巨大的星图投影。
师延的瞳孔映出星图全貌。
这不是寻常二十八宿,而是以十颗妖星为核心的诡谲阵图,每颗妖星都拖着九条彗尾。
当他的目光扫过第三颗妖星时,怀中的焦尾琴突然滚烫如烙铁——那颗星的位置,正是三日前血河中浮现的凤骨心窍。
"是十日并出!
"伶伦突然跪地嘶吼,玄甲缝隙渗出黑血,"当年崆峒山...崆峒山的祭坛下也有这种星图..."素女的鎏金护甲彻底剥落。
她裸露的右臂上,那些甲骨文正随着星图转动,逐渐拼凑成《归藏易》的坤卦辞。
师延注意到她的发梢开始变得透明,就像正在消散的晨雾。
"当——"焦尾琴的徵弦突然崩断。
断裂的龙筋弦如活蛇般窜向星图,在触及第十颗妖星的刹那,整个乐府的地面开始塌陷。
师延在失重中抓住素女的手腕,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青铜质感——女官的皮肤下,竟浮现出与傀儡相同的齿轮机括。
"我是最后一任守陵人。
"素女在坠落中贴上师延的耳畔,吐息带着赤檀香,"丹穴山凤凰骨需要活祭,而你是神农氏选中的..."坍塌的地面突然凝固。
师延的背脊撞上某种温热之物,扭头看见九尊蚩尤血肉像组成人肉莲台,而自己正跌坐在莲心处。
焦尾琴悬浮在头顶,断裂的徵弦垂落下来,末端系着伶伦的魂魄——半透明的人形正在被琴弦吞噬。
"归藏易,逆生死。
"素女立在莲瓣上,腕间齿轮咬合声清脆如编钟,"你以为陛下真要修琴?
他要的是重开天门,用十日并出..."戏台废墟中突然升起青铜巨树。
师延认出这是放大百倍的乐府灯树,枝桠间悬挂的却不是灯盏,而是三百六十具青铜棺。
当雷击木碎屑附着其上时,棺材纷纷开启,每个棺椁里都坐着手捧焦尾琴的素女。
"你才是傀儡!
"师延的怒吼震落棺中人的面纱。
那些与素女一模一样的女子,脸上布满蚩尤部族特有的靛蓝刺青,怀中焦尾琴的龙筋弦,分明是浸泡过血水的建木根须。
真正的素女开始解体。
她的发髻散落成冰蚕丝,肌肤褪去血色显出雷击木纹理,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半块凤形金徽:"记住,当十颗太阳同时照亮建木..."警告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
师延看见伶伦的魂魄在最后一刻拉开轩辕弓,陨铁箭矢穿透素女的眉心,将她钉在青铜巨树的主干上。
那些冰蚕丝般的发丝突然暴走,将三百六十具棺椁缠成巨茧。
焦尾琴在此刻坠入师延怀中。
琴身"十日"甲骨文渗出鲜血,在地面汇成丹穴山舆图。
当第九道雷霆劈中青铜巨树时,所有异象骤然消散,只剩雨幕中微微晃动的傀儡牵丝,证明方才的疯狂不是幻觉。
师延跪在废墟里,看着伶伦的玄甲化作飞灰。
真正的素女遗体躺在三尺外,心口插着半截凤羽——与深渊血河中蚩尤像心口的凤羽一模一样。
雷击木戏台的残骸上,十二道崭新的裂缝正组成甲骨文的"归"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云时,师延听见怀中焦尾琴传来婴啼。
琴轸自行转动,将宫弦调至比昨夜高出三分的音阶。
在音叉般的嗡鸣声中,他清晰看见自己的影子生出凤尾,而天际处,第二颗太阳的轮廓正变得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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