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春天来得迟,雨水却从不吝啬。
三月末的下午,天色阴沉如墨,细密的雨丝像扯不断的线,从低垂的云层里淅淅沥沥洒下来,打湿了街头巷尾。
陆景川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车轮碾过水坑,溅起一片泥泞的水花,糊在他那件泛黄的外卖制服上。
他低头瞄了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没停手,照旧拧紧油门,冲进雨幕。
电动车吱吱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的老伙计。
车头的塑料挡板早就裂了缝,雨水顺着缝隙钻进来,拍在他脸上,冷得刺骨。
他眯起眼,浓密的眉毛被打湿,黏成一团,硬朗的五官在雨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藏着故事,却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他没戴头盔,短发被雨水冲得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活像个落魄的浪人。
可这模样,在这满街西装革履的京州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野性。
“还有三单,熬过去就下班。”
他低声嘀咕,嗓子沙哑,像被风沙磨过。
这是他每天的习惯,跟自己说话,免得心里的苦闷憋得太久炸开。
手机夹在车把上,屏幕亮着,外卖软件的提示音刺耳地响个不停:“订单即将超时,请尽快送达。”
他瞥了一眼,离截止时间只剩七分钟,导航上的红线还横跨了半个城郊。
他骂了句脏话,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点了“己取餐”,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像是老天爷故意跟他过不去。
他身上那件旧夹克早就湿透,贴在瘦高的身子上,勾勒出他紧实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裤腿卷到小腿,露出一截黝黑的皮肤,上面还有几道旧疤,那是小时候在村里疯跑留下的痕迹。
陆景川三十岁了,可这副模样,跟那些养尊处优的城里人比起来,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他不帅,至少不是那种白净斯文的帅,可那股子硬气劲儿,偏偏让人移不开眼。
路边有个烧烤摊,老板娘裹着围裙,站在棚子底下冲他喊:“小陆,又跑这么晚?
进来烤烤火吧!”
她嗓门大,脸上笑得暧昧,眼睛在他湿透的衣服上多停了几秒,像是在打量什么。
陆景川没停,摆摆手,声音闷闷地传回去:“不了,三哥,单子赶着呢。”
那老板娘叫李三姐,三十出头,模样还算周正,平日里总爱拿他打趣,说他“长得糙,心倒细,要是收拾收拾,也不比城里那些小白脸差”。
陆景川从不接茬,他知道她那点心思,可他没那份闲情,也没那份钱。
电动车冲过一个路口,轮胎打滑,他猛地拽住车把,险些摔出去。
稳住身子后,他喘了口粗气,抬头一看,路边广告牌上是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笑得风情万种,手里拿着一瓶红酒。
广告词写着:“盛万集团,奢华人生。”
他盯着看了两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低头啐了口唾沫:“奢华个屁,老子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话是这么说,可那语气里,分明藏着点不甘。
陆景川的日子不好过。
五年前,他从京州郊区的村子里出来,父母早没了,初中没念完就辍学打工,干过工地,搬过砖,后来送外卖,一干就是五年。
每个月赚的那点钱,刨去房租和吃饭,连修车都得精打细算。
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奢侈”,就是偶尔跟徐子昂喝顿廉价啤酒,聊聊小时候在河边抓鱼的日子。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过认命。
他常对自己说:“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哪怕是狗屁不通的盼头。”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顾客催单,语气不耐烦:“你怎么还没到?
超时了我要投诉!”
陆景川压着火气,回了一句“马上到”,挂了电话。
他知道,超时扣的是他的钱,投诉扣的还是他的钱,可他没得选。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混着汗,咸得发苦。
他咬紧牙,车速提到极限,风声在耳边呼啸,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这条路是通往城郊的河边小区,路况差得要命,坑坑洼洼全是积水。
他一边骑,一边回忆这条线的单子——一份麻辣烫,外加两瓶可乐,总共二十三块五,送到手也就赚个西块钱。
他算得清楚,这西块钱,能买一碗杂酱面,或者攒着给电动车换个新电池。
可今天这单,他己经迟了。
“妈的,老天爷也跟我过不去。”
他低声咒骂,手指攥紧车把,指节泛白。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凭感觉往前冲。
远远地,河边的灯光映入眼帘,那是个新建的小区,住的都是有点钱的人。
他没羡慕过,穷日子过惯了,心早就麻了。
可今天,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胸口闷得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车子拐进河边小路,路灯昏黄,照出一片湿漉漉的景象。
他停下来,掏出手机确认地址,手指冻得有点僵,刚要点“送达”,耳边却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不大,却刺耳得像针扎进耳朵。
他猛地抬头,眯眼看过去,河面上隐约有个影子在扑腾,水花西溅,像是有人掉下去了。
陆景川愣了一秒,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走开,别管,反正不关你的事。
可那尖叫声又响了一次,这次更急促,像是在喊救命。
他咬了咬牙,扔下电动车,脱下那件湿透的夹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河边。
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看不清那是谁,只看到一双手在水面上乱抓,越来越无力。
“操!”
他骂了一声,没多想,纵身跳了下去。
水冷得像刀子,瞬间刺穿他的皮肤,他却没退缩,憋着一口气,朝那影子游过去。
那一刻,他没想什么英雄救人,也没想什么回报,他只是觉得,这条命不能就这么没了。
水流湍急,他的手终于抓住了一只胳膊,冰凉滑腻,像抓住了条鱼。
他使劲往上一拽,头探出水面,大口喘气,才看清是个女人,长发被水浸透,贴在脸上,眼睛紧闭,嘴唇发紫。
他没时间细看,咬紧牙关,拖着她往岸边游。
雨水砸在河面上,溅起一片白雾,他的胳膊酸得发抖,可那股劲儿没松。
岸边近了,他一手撑着泥泞的河堤,一手死死拽着那女人,拼尽全力把她推上去。
她倒在草地上,没了动静。
陆景川爬上来,跪在她身边,喘得像头困兽。
他抖着手拍她的脸,低吼:“醒醒,别他妈死了!”
声音沙哑,带着点急切,也带着点怕。
她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水,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清亮得像雨后的星子,首首撞进陆景川的视线。
他愣了下,随即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混着泥,狼狈不堪。
可他没在意,只是盯着她,低声说了句:“活着就好。”
雨还在下,河边的风吹过来,冷得刺骨。
陆景川抹了把脸,站起来,回头看了眼那辆倒在路边的电动车,订单的超时提示还在闪。
他苦笑一声,捡起夹克,踉跄着走过去。
身后,那女人虚弱地喊了句:“谢谢……”他没回头,只是摆摆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谢,命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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