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载二月初三的辰光,长安西市刚揭开蒸笼似的晨雾,李长安的铺子前己横了道斜长的影子。
那是个裹着腥土气的跛脚汉子,裤脚沾着青黑色泥斑,指甲缝里嵌的铜锈像是刚从地底刨出来的前朝烂钱。
李长安眼皮都没抬,握着火钳拨弄炉膛里的焦炭,火星子噼啪溅在案上那排未完工的洛阳铲上,惊得檐角铜铃一阵乱颤。
“蛇牙铲三十贯,朱砂粉算添头。”
他后仰着靠在藤椅上,脚尖勾住桌腿一荡,案头竹简哗啦啦展到《千机阁价目表》那页,墨字遒劲得扎眼:“定制铲另加五贯跑腿费,谢绝赊账。”
瘸子王喉结滚动两下,从怀里摸出个灰扑扑的布袋,倒出的开元通宝却掺着几枚北魏五铢钱,叮当砸在榆木案上滚出半寸深的痕。
李长安的独门本事就在这儿——他左眼天生能辨阴气,此刻那瞳仁泛着层琥珀色的暗光,正盯着钱币边缘一抹猩红的尸蜡。
炉火忽地蹿高半尺,映得墙上那柄祖传的阴阳铲泛起幽蓝。
这铲头刻着河图洛书,据说是李长安曾祖从汉废帝陵里带出的神铁所铸,插进土里能分水银辨尸气。
瘸子王缩着脖子往后躲,却被李长安一把攥住手腕:“再加三贯,送你条尸蚕保命。”
陶罐掀开的刹那,白胖虫子昂首嘶鸣,声如婴啼,惊得门外波斯商队的骆驼喷出腥膻的响鼻。
生意敲定时日头己爬上西市旗楼,胡商驼队驮着瑟瑟珠和琉璃盏挤过石板路,空气里浮着胡椒、马粪和烤馕的浊气。
李长安掂着钱袋踱到门口,忽见对面酒肆晃出个戴幂篱的胡商,蹀躞带上金铃叮当,细看竟是人牙磨成的骷髅铃。
那人深目高鼻,腰间别着柄镶猫眼石的匕首,刀刃泛靛蓝幽光,分明淬过尸毒。
“五十柄洛阳铲,刻狼神纹。”
胡商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抛来的金饼上烙着西突厥王庭的狼头徽。
李长安的“地藏眼”突地刺痛——金饼内层嵌着张人皮,密密麻麻刺满吐蕃密咒。
他反手将金饼甩回去,洛阳铲柄顺势挑开对方衣襟,露出心口一道蜈蚣似的旧疤:“千机阁有三不卖,外邦人、带尸毒、心肝长右边的,您占全了。”
刀光乍起的瞬间,平康坊方向飘来一缕琵琶音,弹的是《凉州怨》变调第三叠。
李长安手腕微抖,铲头勾住胡商蹀躞带猛扯,绣金丝绸裤倏然滑落,竟露出亵裤上“天可汗万岁”五个歪扭的绣字。
围观胡姬噗嗤笑出声,那胡商暴吼着提裤后退,却被李长安掷出的尸蚕砸中鼻梁。
白虫遇血即融,顺着七窍钻入体内,疼得他蜷成虾米。
“告诉阿史那,想在长安钓龙,先学会穿稳裤子。”
李长安甩着铲上血珠轻笑,檐角铜铃忽又急响,这次混进了京兆府衙役的铜锣声。
他眯眼望向永崇坊方向,那里腾起股青黑烟柱,隐约裹着股焦臭味——像是皮肉烧灼的荤腥,又似棺木朽烂的阴湿。
暮色初临时,瘸子王来取货。
新打的蛇牙铲泛着尸油冷光,柄身暗藏机关,旋开能抽出一卷《七十二疑冢谱》。
李长安咬着胡饼含混叮嘱:“遇着黑毛粽子就往东南跑,那处留了生门……”话音未落,瘸子王己鬼魅般消失在巷尾。
他啐出口中饼渣,从炉灰里扒拉出半枚带血的甲片——那是晌午胡商打斗时落下的,甲纹形似朱雀衔金链,与柳如烟锁骨处的刺青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三响,李长安正给阴阳铲涂犀角粉,忽听瓦顶传来窸窣响动。
揭瓦窥探的灰衣人未及出声,便被铲柄点中膻中穴,怀里跌出块永泰公主墓的残砖。
砖上沾着新鲜苔藓,刻字却被刻意磨花,只余半句“金铲现,龙鳞……”他踩住那人喉骨低笑:“告诉崔九郎,不良帅的探子下次记得换双软底靴。”
子夜梆子声荡过怀远坊时,李长安吹熄油灯,从祖坟碑座暗格里请出半卷《鲁班地脉图》。
羊皮纸映着月光浮出蝌蚪文,记载着则天皇后乾陵的影冢方位。
窗外忽有野猫厉嚎,他推开窗棂,见坊墙上用朱砂画了只无头朱雀,羽翼末端指向西南——那是柳如烟约定的暗号。
朱雀瞳仁处钉着枚银簪,簪头刻“醉月楼亥时三刻”。
他摩挲着簪上余温,忽觉掌心刺痛,翻掌见一缕金蚕丝缠在指间,在月色下泛出淬毒的幽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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