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更鼓刚漫过朱雀大街,李长安蹲在醉月楼后巷的榆树杈上,嚼着薄荷叶醒神。
脂粉香混着酒气从雕花窗缝里漏出来,熏得他“地藏眼”发涩——那瞳孔此刻缩成针尖大小,正盯着天字号厢房的鎏金雀尾帘。
柳如烟弹琵琶时有个习惯,每逢曲中杀机,无名指会多颤半拍,此刻《凉州怨》正演到玉门关埋骨那段,弦音却比往常凌乱三成。
他翻身勾住檐角螭吻,靴底刚沾上二楼露台,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三枚银针钉入榉木栏杆,针尾缀着西域尸蚕才有的荧光丝线,分明是晌午那胡商阿史那的手段。
李长安顺势仰倒,洛阳铲从袖中滑出,铲尖挑破茜纱窗,正撞上柳如烟惊惶抬起的眸子。
“李老板爬窗的功夫,可比打铲子利索多了。”
她腕间金钏叮当,赤足踏过满地狼藉的果碟,罗裙下隐约露出绑在小腿的玄铁匣。
李长安的铲柄己抵住她咽喉,却嗅到一缕混着曼陀罗香的尸臭味——那味道来自她鬓边新插的鎏金步摇,簪头嵌着的根本不是珍珠,而是颗裹着蜜蜡的死人眼。
琵琶忽地裂出个破音,柳如烟旋身避开铲锋,袖中金蚕丝在梁柱间织出张闪光蛛网。
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崔九郎的嘶哑嗓音混着铜钱锁链哗啦作响:“京兆府查案!
闲人退避!”
李长安暗骂句晦气,铲头插入地板猛撬,露出个黑黝黝的暗道。
他揽住柳如烟腰肢滚入洞中时,瞥见她后颈浮现出朱砂画的符咒,形似倒悬的洛阳铲。
暗道里灌满阴湿的霉味,石壁渗出腥甜黏液。
柳如烟点燃火折子的瞬间,李长安的阴阳铲突然嗡鸣不止——铲头泛起的血红光晕映出满地白骨,骨堆里掺着几十把断裂的洛阳铲,最上面那柄蛇牙纹的正是晌午卖给瘸子王的新货。
“三个时辰前埋的。”
柳如烟指尖抚过铲柄刻痕,火光照亮她锁骨处蠕动的朱雀刺青,“瘸子王从永泰公主墓里带了件要命的东西出来,现在半个长安的掘墓人都在找……”轰隆!
头顶传来砖石坍塌声,崔九郎的哭丧棒捅破暗道顶盖,阴恻恻的脸探下来:“李老板好兴致,盗墓还带着平康坊的花魁。”
他腰间蹀躞带拴着串骷髅铃,随着动作晃出摄魂调。
李长安反手甩出把朱砂粉,趁对方眯眼之际,铲柄敲中哭丧棒某处机簧,棒头突然炸开团绿荧荧的鬼火,将追兵逼退三步。
柳如烟突然闷哼跪地,罗裙渗出黑血——金蚕丝在暗道里割破她脚踝,伤口竟钻出条三寸长的红斑蜈蚣。
李长安撕开衣摆裹伤时,触到她腰间硬物,竟是半枚青铜虎符,纹路与《鲁班地脉图》缺失处的凹痕完全吻合。
“你父亲不是病死的。”
她冷汗浸透的指尖抠进他臂膀,“七年前李记铁铺那场大火,我在场……咳咳……那晚你娘攥着柄鎏金铲冲进火场,铲头刻着高宗年号……”暗道尽头忽现微光,阿史那的狂笑震落簌簌尘土。
胡商首领举着摄魂灯立于墓室中央,五十柄狼纹洛阳铲插成北斗阵,铲头皆指向棺椁上悬浮的龙形血玉。
李长安的“地藏眼”灼痛欲裂——那血玉分明是太宗昭陵陪葬的螭吻珏,此刻却被尸油浸透,珏心嵌着枚带牙印的狼牙,正是他父亲临终前紧攥的遗物。
“钓龙局成了!”
阿史那割开掌心将血泼向铲阵,洛阳铲突然自鸣如泣。
柳如烟袖中金蚕丝暴射而出,却在触及血玉前被崔九郎的哭丧棒绞碎。
李长安的阴阳铲插入阵眼刹那,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闷响,血玉应声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拼出幅星图——紫微垣处赫然是千机阁的方位。
崔九郎的哭丧棒忽地调转方向,捅穿阿史那右胸:“陛下有令,诛杀逆党!”
胡商首领踉跄栽进棺椁,腐朽棺板下竟涌出汩汩黑水,眨眼间将其蚀成白骨。
柳如烟趁机夺过半块血玉塞入李长安怀中,自己却被金蚕丝反噬,唇角溢出血线:“去……去查你家的《千机账本》……”五更梆子响时,李长安瘫坐在千机阁后院井台边。
井水映出他破碎的倒影,怀里血玉残留着柳如烟的体温,背后祖坟碑文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露出内层鎏金棺椁的一角。
账本摊在膝头,七年前那页记载着“三月廿八,收永泰公主府金铢二十贯”,落款处却多出枚朱雀爪印——与柳如烟刺青分毫不差。
晨雾漫过西市牌楼时,他拎着阴阳铲走向祖坟。
第一铲下去,土里翻出半截生锈的鎏金铲头;第二铲撞上石碑底座,暗格里滚出个褪色的香囊,里头裹着婴儿胎发与半片带血的襁褓,布料纹路竟与崔九郎的官服内衬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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