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是被檀香熏醒的。
雕花拔步床的帷幔在眼前晃动，金丝楠木的床架上雕着狰狞的狻猊。
他盯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看了半晌，突然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倒抽冷气。
"少爷醒了？
"青衫侍女端着铜盆进来，盆边搭着的锦帕绣着暗纹虎头，"今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铜镜里映出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鸦青长发用红绳系着，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妖异。
高湛对着镜子龇牙咧嘴，镜中人立刻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伸手去够案上的青铜镇纸，三岁孩童的短胳膊却差点打翻砚台。
"少爷当心！
"侍女慌忙来扶，却见那团子般的孩子突然仰天大笑："妙啊！
这不就是《天罡战纪》的开局么！
"庭院里传来金铁相击声。
高湛赤着脚往外跑，绣着瑞兽的锦缎软鞋在青石板上吧嗒作响。
穿过月洞门，演武场上十八般兵器在晨光里泛着寒光，两个赤膊汉子正在对练朴刀，刀刃相撞迸出火星。
"湛儿怎么来了？
"虬髯大汉放下陌刀，古铜色胸膛上刀疤狰狞，"昨日不是还说练武不如斗蛐蛐？
"高湛盯着兵器架上的方天画戟。
鎏金戟杆比他整个人还高，月牙刃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他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冰凉戟杆，整个人突然悬空——被父亲单手提了起来。
"想要这个？
"镇国将军高震霆朗声大笑，"等你十岁开筋......"话音未落，三岁孩童突然抓住他的护腕。
高震霆只觉手腕一麻，虎口竟被震得发麻。
高湛借力翻上父亲肩头，肉乎乎的小手快如闪电，首取将军发冠上的红缨。
"好小子！
"高震霆眼中精光暴涨，"张教头，取测力石来！
"当三岁孩童单手举起百斤石锁时，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管家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高湛歪着头看石锁上的铭文"勇冠三军"，突然想起前世在武校举杠铃时教练惊掉的下巴。
"我要这个。
"他指着兵器架最顶层的方天画戟，奶声奶气却字字铿锵，"还要鎏金的。
"暮春细雨沾湿了后花园的海棠。
高湛蹲在廊下摆弄新得的木戟，这是城南李木匠花三天三夜雕出来的微缩模型。
戟杆用紫檀木包铁芯，月牙刃上细细刻着云纹。
"少爷，皇太子殿下来了。
"侍女话音未落，朱漆大门外己传来环佩叮当。
六岁的洛天提着杏黄袍角冲进来，腰间玉带扣上镶的东珠晃得人眼花："高湛！
你答应教我破军枪的！
"西岁的长公主洛璃撑着油纸伞跟在后面。
鹅黄襦裙上绣着银线昙花，发间金步摇却歪歪斜斜插着——显然是被弟弟拽着跑乱了妆发。
她看着庭院里三岁孩童将木戟舞出残影，杏仁眼里泛起异彩："阿湛，你昨日说的白虹贯日，是这样吗？
"木戟突然脱手飞出，钉在五丈外的古柏上。
树皮炸裂声惊飞一群麻雀，洛天拍手叫好，洛璃却盯着树身上三寸深的戟痕出神。
"错了。
"高湛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招该用腰力，可惜......"他低头看看自己短手短脚，突然抓起石桌上的桂花糕恶狠狠咬了一口，"等我长到这么高——"踮起脚尖比划着洛璃的肩膀，"定能刺穿三重铁甲。
"暮色染红飞檐时，老管家捧着名帖匆匆而来："少爷，神机营统领送来的拜帖，说是听闻您三岁习戟......""不见。
"高湛正趴在石桌上画戟法图谱，狼毫笔在宣纸上勾出凌厉线条，"跟他们说，等我戟法成了，自会去神机营讨教。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喧哗。
马厩方向有仆妇惊叫，夹杂着马匹嘶鸣。
高湛跳下石凳往外跑，木屐在青苔上打了个滑，被洛璃眼疾手快扶住。
"是西境进贡的烈马。
"洛天兴奋地扯他衣袖，"听说能日行千里！
"马厩里，枣红马正扬起前蹄狂嘶。
驯马师被踹翻在地，马鞭断成两截。
高湛眯起眼睛——那马鞍上分明有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少爷小心！
"驯马师突然扑过来。
烈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眼看要踏碎三岁孩童的天灵盖。
寒光乍现。
木戟贴着马蹄擦过，紫檀木竟在铁蹄上划出火星。
高湛矮身钻到马腹下，短腿蹬地借力跃起，肉乎乎的小手精准扣住马辔。
烈马吃痛摆头，孩童整个身子被甩到半空——"咔嚓！
"木戟应声而断，月牙刃深深楔入拴马桩。
烈马突然安静下来，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高湛的脸。
他掰开马嘴，指尖夹出半片染血的铁蒺藜。
"送去太仆寺。
"高湛把铁蒺藜扔给管家，黑葡萄似的眼睛扫过跪了一地的马夫，"今日当值的，自己去领十军棍。
"洛璃蹲下来给他拍打衣襟上的草屑，发现他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三岁孩童却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刚才那招云龙三现使得不错吧？
就是兵器不趁手......"晚风送来前院的杖击声，混着孩童清亮的笑声飘过将军府的飞檐斗拱。
西天最后一道霞光落在演武场的兵器架上，方天画戟的红绸在暮色中烈烈如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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