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七月,连骆驼刺都要被晒化了。
裴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青铜刀镡烫得烙铁似的,在掌心里硌出红印。
茶棚的苇席顶被风掀开一角,漏下的日头正巧打在他右颊的刀疤上,那疤痕自眉骨斜贯至下颌,像是有人用蘸了朱砂的笔硬生生划破宣纸。
老妪的酸梅汤在粗陶碗里晃出涟漪,碗沿还沾着昨夜的风沙。
裴远没接,拇指摩挲着乌木刀鞘上的云雷纹——这是三年前圣上亲赐的仪刀,如今连鞘口包银都被砂砾磨得发乌。
驼铃声从西南方飘来时,他听见沙粒在鞍袋里簌簌作响,那半截露出的羊皮卷上,"龟兹"二字洇着汗渍。
"客官当心烫。
"老妪突然往前踉跄半步,陶碗里的酸梅汤泼出三滴,正落在裴远靴面的风尘上。
暗红的汁液渗进麂皮,腾起细小的白烟。
裴远瞳孔骤缩,雁翎刀出鞘的刹那,老妪枯枝般的手己探向鞍袋!
刀光比驼铃先至。
青铜刀刃斩落三根指甲,黑紫色的甲片叮当坠地。
老妪怪笑暴退,佝偻的背脊突然挺首,袖中甩出七枚透骨钉呈北斗状袭来。
裴远旋身劈开苇席,日光如金箭刺入茶棚,照见透骨钉尾端淬着的蓝芒——唐门"七星锁魂",中者经脉尽断。
驼队恰在此刻闯入战局。
三十二峰白驼踏起沙幕,月娘的红裙在混沌中格外刺目。
她腕间银镯轻振,七点银星后发先至,将透骨钉尽数击落。
老妪喉间发出蛇嘶,十指暴涨寸许,乌黑的指甲首取月娘面门。
"叮——"金铁交鸣声里,裴远的刀架住了老妪的指甲。
那看似枯朽的指甲竟在刀刃上擦出火星,细看时才发现是玄铁打造的指套。
月娘趁机甩出腰间锦囊,漫天朱砂随风而散,老妪沾上朱砂的皮肤顿时腾起青烟。
"漠北的易容术?
"裴远刀势如虹,逼得老妪步步后退,"这手玄阴指倒是得了阴山老怪真传。
"沙地突然震颤。
月娘的红绣鞋陷进流沙半寸,脸色骤变:"地龙翻身!
"话音未落,茶棚下的沙层轰然塌陷,丈余深的坑底寒光凛凛——淬毒的铁蒺藜排成莲花阵,每一枚尖刺都泛着孔雀胆的幽蓝。
裴远足尖点中下坠的茶桌,木桌瞬间被铁蒺藜扎成刺猬。
月娘甩出袖中银索缠住驼峰,借力腾空时,石榴裙下寒光连闪,二十西枚柳叶镖钉入坑壁,竟是用暗器搭出落足之处。
"好个唐门燕子抄水。
"裴远挥刀斩断缠向脚踝的毒藤,忽然嗅到硫磺气息,"火油!
"迟了。
最后一支弩箭拖着火星坠入坑底,西域火油遇火即燃。
烈焰腾空的刹那,裴远扯过驼队旌旗纵身跃下,浸透骆驼奶的旗面裹着热浪翻滚,硬是在火海中劈开生路。
月娘紧随其后,发梢焦糊的气味混着奶腥,竟让裴远想起长安城元夕的羊乳酥酪。
"小心!
"月娘的惊呼带着颤音。
裴远回身横刀,正撞上一支骨箭。
箭簇是用人骨磨成,刻着突厥萨满的咒文。
茶棚废墟中,老妪的"尸体"正在蜕皮——焦黑的人皮簌簌脱落,露出满脸靛青刺青的巫师,他手中的骷髅杖敲击地面,沙粒凝成百只毒蝎潮涌而来。
"化尸粉遇风则燃。
"月娘扯断腰间锦囊抛向蝎群,"闭气!
"裴远却迎风而起。
雁翎刀卷起燃烧的朱砂,刀光过处毒蝎尽成焦炭。
巫师念咒声陡然尖锐,沙暴自西面八方聚成恶鬼面相。
裴远突然甩刀入鞘,自怀中掏出一枚龟甲——正是羊皮卷中掉落的金牒!
"伊稚斜单于的狼头令?
"巫师瞳孔收缩,骨杖上的骷髅突然喷出黑雾,"你怎会有我匈奴王庭..."刀锋比黑雾更快。
裴远的身影在沙暴中化作残影,青铜刀自下而上撩起,巫师手中的骨杖应声而断。
月娘的银索趁机缠住巫师脖颈,却在收紧时被咒文灼伤手掌。
"金牒在醉仙楼地窖。
"月娘忍痛甩出三棱镖,将巫师钉死在胡杨树上,"但要想过鸣沙山,需经五毒教把守的鬼门关。
"驼铃声又起,这次是从地底传来。
裴远看着沙地上浮现的青铜门环,门环上九头蛇的浮雕正吐出信子。
月娘割开巫师心口取出血玉,按在蛇眼上时,整个鸣沙山都在震颤。
"三年前你截杀盐枭,害我唐门折了七位好手。
"月娘擦去嘴角血渍,眼角的泪痣鲜红欲滴,"今日你我同闯鬼门关,这笔账出了地宫再算。
"“好,我也正有此意。”
裴远归刀入鞘,沙风卷起他褪色的战袍。
地宫入口幽深如巨兽之口,而羊皮卷上的楼兰符文,正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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