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纷纷扬扬地落在琉璃瓦上。
沈七第一次知道神族的血是淡金色的。
那些飞溅的液体顺着飞檐神兽的獠牙滴落,在白玉阶前汇成蜿蜒的溪流。
他颤抖的抬手接住一滴血雨,浅浅的茶色瞳孔中倒映着天穹破碎的裂痕。
魔族十二支骨翼正撕开南天门的结界,黑雾中浮动的猩红眼瞳如同炼狱的星子。
"阿七。
"父亲的声音裹着雷霆从九重天外传来。
沈七霍然转身,长青衫广袖卷起流云,腰间玉佩撞出清越鸣响。
神君玄色战甲上蜿蜒的血痕正泛着诡谲的幽蓝。
是魔主本命毒焰灼烧的印记。
"您用了溯光咒。
"沈七的嗓音有些发抖。
他望着父亲手中寸寸龟裂的承影剑,那些裂纹里渗出的不是铁锈,而是细碎的光尘。
上古禁术正在吞噬神君最后的神格,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寂静而决绝。
神君轻笑一声,染血的指尖拂过沈七耳后那枚墨色桃花。
霎时灼痛如烙铁贯体,沈七踉跄着扶住蟠龙柱,看见自己素白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血管。
父亲在封印他的神力。
为什么?
"看那边。
"神君抬剑指向摇摇欲坠的西方天柱,鎏金眼眸里浮动着沈七看不懂的情绪,"苍龙七宿还剩几颗?
"沈七顺着剑尖望去,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本该永恒闪耀的星宿正接二连三地熄灭,每颗星辰坠落都在云海上炸开血色的涟漪。
魔族狞笑着撕咬神将的残躯,被扯断的银甲碎片如同凋零的梨花瓣,在罡风中回旋成凄美的葬歌。
"父亲!
让我......""你且看这琉璃瓦。
"神君打断他的话,掐诀凝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他们足下的宫殿群,"可知为何万年来,神界建筑皆用九寸九分的琉璃瓦?
"沈七怔忡间,水镜中的画面突然扭曲。
那些流光溢彩的瓦片竟化作森森白骨,每片瓦当的螭吻纹都是扭曲的魔族面孔。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玉栏杆。
"因为每一块瓦,都是本君亲手斩杀的魔将头骨所化。
"神君振袖击碎水镜,飞溅的碎片中浮现出万千狰狞魔相,"你以为的太平,不过是白骨垒就的戏台。
"惊雷在头顶炸响,沈七看见父亲战盔下的白发正在疯长。
那些雪色发丝缠上承影剑的裂痕,竟将即将崩断的神剑重新熔铸。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从不允许自己踏入武神殿。
那殿中供奉的根本不是神器,而是数万年来被炼化的魔魂。
"该谢幕了。
"神君忽然握住沈七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他的腕骨。
沈七闻到了父亲身上浓重的棠梨花香,那是神格燃烧时溢散的征兆。
魔族尖啸着扑来的瞬间,神君咬破舌尖在虚空中画出猩红符咒。
沈七的墨发在罡风中狂舞,他眼睁睁看着父亲的战甲自指尖开始崩解,露出下面淡金色的神骨。
耳后的桃花印记突然灼如炭火,剧痛中他听见神君最后的低语:"替为父看看,桃花开时的人间。
"承影剑爆发出吞天噬地的光芒,沈七的视野被撕成碎片。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看见父亲化作万千流萤,那些光点温柔地包裹住坠落的苍龙星宿,像极了幼时哄他入睡的萤火虫。
------人间·惊蛰沈七是被杏花香气呛醒的。
潮湿的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嫩绿苔藓,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
远处传来货郎沙哑的吆喝,混着糖糕蒸腾的甜腻气息,与记忆中的血腥味纠缠成诡异的安魂曲。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掌心黏着半块松子糖——是昨日陈府小姐硬塞的饴糖,此刻融化成琥珀色的泪滴。
"沈先生?
"鹅黄襦裙的少女提着裙裾奔来,发间金步摇在细雨中叮咚作响。
陈零的油纸伞堪堪遮住沈七苍白的脸,伞面上绘的狸猫被雨水洗得发亮,琉璃色的眼瞳正对着他颈侧渗血的伤口。
"您怎么睡在......"话音戛然而止。
沈七抬眼时,陈零恍惚看见了雪崩。
浅茶色眼眸里浮动的不是凡人应有的星光,而是整个破碎的苍穹。
那些尚未褪去的星河流转的残影,将潮湿的晨雾都染成淡金色。
"有东西过来了。
"沈七扣住少女手腕。
他指尖的温度比青石板还要冷,陈零却莫名想起去年除夕打碎的冰裂纹瓷碗——同样脆弱而美丽的存在。
暗巷深处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
七具腐尸踏着积水蹒跚而来,蛆虫从他们空洞的眼眶簌簌掉落。
为首的老妪脖颈呈诡异角度扭曲,手中还攥着半块杏花糕。
陈零的惊叫卡在喉间,她清晰看见腐尸胸口浮动的黑雾里,挣扎着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半月前瘟疫死去的街坊。
沈七并指划过眉心,茶色瞳孔泛起鎏金光晕。
然而预料中的诛魔咒并未出现,指尖只亮起萤火般的微光。
封印比他想象得还要彻底,连最基础的神术都化作指间流沙。
腐尸的利爪撕裂雨幕。
电光石火间,沈七揽住陈零旋身避过。
少女发间金钗划出冷光,在他颈侧擦出第二道血痕。
血腥气激得魔物愈发癫狂,黑雾凝成巨蟒首扑面门。
"闭眼。
"沈七将陈零护在怀中,任由魔气穿透肩胛。
剧痛唤醒沉睡的神识,他咬破舌尖凌空画符,鲜血与雨水交融的刹那,方圆十丈的雨滴尽数凝成冰棱。
"破!
"万千冰晶炸裂成星河,魔物在璀璨光芒中灰飞烟灭。
沈七踉跄跪地,淡金血液渗入青石板缝隙,竟催生出嫩绿的新芽。
他望着掌心渐熄的神力残光,突然低笑出声。
原来父亲连这份痛楚都计算在内。
以血为引的术法,每用一次都在蚕食他的寿数。
"先、先生......"陈零颤抖着去捂他肩头伤口,却被寒意刺得缩回手指。
这人的体温竟比倒春寒的雨水还要冷,仿佛抱着具千年不化的冰雕。
沈七望着少女染血的指尖,恍惚回到千年前的神界。
彼时父亲征战归来,甲胄缝隙里渗出的也是这般淡金色的血。
他忽然伸手拭去陈零颊边的泥水,动作轻柔得像触碰初绽的桃花。
"别怕。
"话音未落,天际炸开血色惊雷。
沈七瞳孔骤缩,这是神君陨落的哀鸣。
他仰头望着赤色苍穹,耳后桃花印记突然迸发灼目光华。
飘落的雨丝在光晕中凝成桃花形状,巷口老柳抽出的新芽瞬间绽放,满树粉白在雨中簌簌摇落。
陈零的惊呼声里,沈七周身浮现淡粉结界。
那些旋转的桃花瓣割破雨幕,在积水表面刻出古老的神族铭文。
他抚摸着发烫的耳后印记,突然明白父亲最后的温柔。
这枚桃花烙不是护身咒,而是将毕生修为凝成的囚笼。
为了让他活着,甘愿让他恨着。
"沈先生?
"陈零怯生生地拽他衣袖,"您的玉佩......"沈七垂首望去,腰间那枚刻着"七"字的羊脂玉正在龟裂。
裂纹中渗出的不是玉髓,而是淡金色的神血。
他忽然想起这玉佩的来历。
是他千岁生辰时,父亲从心口抽出一根神骨所铸。
"无妨。
"他轻轻掰开少女颤抖的手指,"劳烦姑娘......带我去杏林巷的糖铺。
"起身时,一枚桃花瓣落在陈零掌心。
少女惊觉那花瓣背面竟用金粉写着小篆,正是父亲书房那幅《桃花源记》的残句:"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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