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月光像一把淬毒的银梳子,将长安城的街巷梳成无数条泛着冷光的发丝。
吴不语站在西市胡商的地窖入口,玄色披风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内衬上谢虞欣用金线绣的缠枝木槿——那些花瓣在三年前的雨夜里浸透了她的血,如今每一针脚都在渗着幽蓝的磷光,仿佛把整条灞桥的夜色都缝进了衣褶里。
他伸手按住腰间震颤的断魂枪,枪柄上缠绕的“牵机引”红绳突然绷紧,勒进旧疤的疼痛让他想起谢虞欣指尖的温度。
那夜她将红绳系上他手腕时说:“这绳结叫‘缚心锁’,断的时候,不是人死,就是魂灭。”
地窖里飘出腐坏的安息香,混着尸蜡的甜腻钻进鼻腔。
吴不语靴尖碾碎一只从波斯毯里钻出的尸蟞,甲壳爆裂的脆响惊醒了墙角的青铜棺椁。
十二口棺椁沿八卦方位排列,棺盖上的人面浮雕正淌下混着金粉的泪——那些面容分明是谢虞欣,却像被月光揉碎后又拼凑的残影,左眼是蓬莱岛的烟雨,右眼凝着南诏地宫的烛火。
第三口棺椁的唇缝间卡着半片木槿花瓣,正是谢虞欣及笄那日簪过的品种。
“吴司丞的脚步声比鬼差索命还急。”
波斯胡商从暗处转出,手指上的猫儿眼戒指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蜷缩的盲眼婴灵。
那婴灵突然张开黑洞洞的嘴,吐出句带着粟特口音的长安官话:“戌时棺葬羞耻心,亥时棺葬慈悲意——您猜谢大家最疼的是哪口棺?”
吴不语枪尖挑起垂落的鲛绡,布料上处女经血绣的判词泛起幽光:”妖妄者,人心之孽镜也。
“这字迹他太熟悉——三年前大理寺案牍库里失窃的前朝禁书,正是谢虞欣蘸着自己的月事血抄录的副本。
当时她倚在藏书阁的楠木架上轻笑:“女子经血是至阴之物,最适合镇你们男人的阳刚戾气。”
胡商突然掐住一片飘落的鲛绡,布料在他掌心燃成青烟:“戌时棺里葬着她勾断琵琶弦的无名指。
三年前醉仙楼那曲《广陵散》,谢大家可是用这根手指,当着全长安权贵的面,把太子太傅的魂魄弹进了黄泉路!”
烟尘中浮出幻象:谢虞欣葱白的手指勾住冰弦猛力一扯,血珠飞溅在太子太傅惊愕的瞳孔里,那具肥胖的躯体瞬间干瘪成裹着锦袍的骷髅。
吴不语瞳孔骤缩。
幻象里飞溅的血珠突然凝成实体,在他襟前木槿刺绣上晕开——这位置与记忆完全重合。
那夜灞桥暴雨如注,谢虞欣咳出的血染红了他衣襟,她却笑着将断弦缠上他手腕:“鲛人筋做的弦断了,会有三千海鬼同哭。
你听——”此刻地窖西壁的青铜镜应声尖啸,千百个谢虞欣的残像从镜中浮出。
有的在蓬莱岛雨中舞剑,剑锋削落自己爬满血纹的半张脸;有的在南诏地宫点燃紫参,火光照亮棺椁里吴父亲手刻的镇魂咒;最刺目的那面镜中,她赤足立在骊山雪地里,怀中婴孩的胎发间缠着“牵机引”红绳,裹尸的金箔上烙着南诏皇室的云雷纹。
“你们把她的骨血炼成饲蛊的饵?”
吴不语扯断缠住手腕的鲛绡,丝线勒出的血痕突然绽开成木槿花苞。
这诡艳的景象让他想起谢虞欣的警告——那年他偷学紫参火术烧焦袖口,她捏着枯焦的布料冷笑:“吴家的血脉像晒透的柴薪,一点星子就能烧穿三魂七魄。”
胡商的金戒指突然炸裂,盲眼婴灵尖叫着扑向青铜镜。
镜面映出阿沅的脸,可那眼角淌下的不是泪,是谢虞欣的紫参血:“东南巽位,地砖第九!”
这声音像一把薄刃剖开吴不语的太阳穴——三日前阿沅在暴雨中消失时,血符在他掌心灼出的也是这九个字。
断魂枪刺穿戌时棺底的刹那,整座西市的地砖如龟甲般翻涌。
青石板裂痕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指尖都系着“牵机引”红绳。
吴不语在崩裂的金粉中抓住一方玉匣,匣中绢帕裹着的木槿干花己褪成尸骨般的灰白,花瓣上谢虞欣的笔迹被蠹虫蛀成偈语:”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好一句‘唯你是青山’!”
胡商突然撕开脸皮,底下露出南诏祭司的黥面图腾。
他枯槁的手指插入自己眼眶,抠出两颗琉璃珠砸向青铜棺椁:“谢大家的青山早塌了!
十八年前骊山那场雪崩,埋的根本不是前朝帝陵,是吴司丞您这位……”琉璃珠在棺盖上炸开的瞬间,地窖穹顶轰然坍塌。
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照亮吴不语手中玉匣的夹层——那里藏着一枚青铜钥匙,柄上云雷纹的缺口处,正与他怀中母亲的玉佩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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