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的指甲缝里嵌着第十七个死亡刻度。
他跪在二级蒸发罐的检修通道内，黄铜扳手抵住渗血的牙龈，用牙齿咬紧松脱的加压阀螺丝。
远处主锅炉的轰鸣声像头垂死的钢铁巨兽，震得锈蚀的管道簌簌落下猩红色铁屑。
"还剩六分钟。
"陆垣蜷缩在蒸汽冷凝管拐角，怀表链缠在溃烂的指间。
他每隔三十秒报时一次，声音混着肺结核患特有的空洞回响。
林烬知道那怀表是陆垣父亲的遗物，玻璃表盖上永远蒙着层水雾——就像他们居住的下城排水沟终日弥漫的酸腐蒸汽。
扳手突然打滑，林烬的虎口撞在压力表边缘。
表盘玻璃的裂纹将读数割裂成诡异的三段：15磅、27磅、9磅。
这让他想起上周被送进一级蒸发罐的老约翰，那具佝偻身躯在观察窗里裂解成三种颜色的蒸汽——油脂的浊黄、血雾的暗红、以及最后骨粉的惨白。
"你该走了。
"陆垣剧烈咳嗽起来，工装前襟溅满带着荧光的痰液。
林烬注意到好友的铜制呼吸阀比昨天多出两道刻痕，那是监察官给"待晋升者"打上的标记。
他想起自己锁骨下方同样的伤痕，那里的皮肤正在溃烂化脓，像被什么活物从内部啃食。
检修口突然喷出滚烫的蒸汽，林烬本能地拽住最近的冷凝管。
三百磅压力的气浪掀飞了他的亚麻头巾，露出后颈新烙的条形码——昨天他刚完成第三十九次焚化炉清渣作业。
在发丝烧焦的糊味中，他恍惚看见陆垣的怀表链闪过不自然的银光，那不该是下城能见到的铂金材质。
"小心！
"陆垣突然扑过来，两人滚进泄压阀背后的凹槽。
林烬的后背撞上蒸汽计量器的铜质旋钮，剧痛中他听见金属疲劳的呻吟声。
整条D-7管道开始高频震颤，这是主锅炉即将过载的前兆。
林烬掏出沾满油污的晋升积分牌，镀铜表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还差三个积分就能进入蒸发炉晋升仪式，这念头让他咬破了口腔溃疡。
当他的舌尖尝到血腥味时，整条检修通道突然响起气动邮件的尖啸。
"紧急征召令！
"铸铁管道喷出盖着监察局火漆的信件，陆垣抢在林烬之前抓住那张还在冒热气的羊皮纸。
展开的瞬间，某种淡紫色粉末从纸缝飘落，林烬认出那是中城心理诊所常用的镇定剂。
"B-3区主压力阀故障..."陆垣的诵读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需要两名...咳...志愿者..."他沾满荧光痰液的手指在火漆印上留下绿色痕迹。
林烬注意到好友的指甲缝异常干净，不像连续工作二十三小时的人。
积分牌突然变得滚烫。
林烬知道这是个陷阱——B-3区靠近焚化炉核心，那里的辐射量能让老鼠在十分钟内长出三排牙齿。
但征召令末尾的铅印刺痛了他的眼睛：成功修复者首接晋升。
"我替你值后半班。
"陆垣把怀表塞进他掌心，金属外壳残留着异常的37℃体温。
林烬想起医疗站说过，晚期结核病患者的体表温度应该不超过35.2℃。
穿过蒸汽帷幕时，林烬的耳膜捕捉到细微的齿轮咬合声。
他假装调整呼吸阀，用积分牌的边缘在铸铁墙面上刻下第六道标记——这是今天第六次在陆垣附近听见机械运转声。
在下城，除了焚化炉之外不该有任何精密齿轮装置。
B-3区的景象让林烬胃部抽搐。
八个首径超过二十英尺的蒸发罐正在共振，罐体表面的人形凸起物清晰可辨。
最新鲜的那个凸起还保留着面部轮廓，张大的口腔正好对准压力表的观察窗。
林烬认出那是晨会上质疑配给制度的女工艾琳。
维修平台在十五米高的位置颤抖。
林烬攀爬时数着阶梯上的死亡刻度：第七阶嵌着半枚儿童乳牙，第十一阶粘着片印有工号的耳垂，第十九阶的锈迹形成一张尖叫的脸。
他听见陆垣在下方咳嗽，频率稳定得像个节拍器。
压力阀的故障点暴露时，林烬终于明白这是个双重陷阱。
被腐蚀的阀门外壳里藏着微型电报机残骸，缠绕铜线的磁石正以特定频率振动——这正是导致管道共振的元凶。
他伸手触碰的瞬间，怀表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快跳！
"陆垣的嘶喊第一次带着真实的恐慌。
林烬在坠落途中看见好友从工装内袋抽出的铜管，那根连接着监察局专用气动通道的告密管。
怀表盖弹开的瞬间，他读出了表面雕刻的纹章——那根本不是怀表，是中城监察官的密令收发器。
蒸汽爆炸的轰鸣吞没了所有疑问。
林烬的视网膜最后成像的是陆垣胸牌的反光，那上面除了工号还印着行小字：继承人编号047。
接着他的身体撞进沸腾的二级蒸发罐，在300磅压力的蒸汽中，他的意识沉入黑暗前捕捉到最后的诡异温暖——那感觉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如果子宫里流淌的是融化的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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