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漫过石桥时,冯九正用艾草灰给村西头王寡妇家的门槛描符。
青石板沁着露水,他腕骨上的铜铃随动作轻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乌鸦。
“叔,听说您能跟下边递话?
"王寡妇倚着门框剥毛豆,指甲缝里渗着豆腥气,“能不能问问俺当家的...他藏私房钱的陶罐埋哪儿了?”
冯九的朱砂笔顿了顿。
雨丝斜斜切过纸灯笼的光晕,照见妇人眼底跳跃的贪婪。
几十年来,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请求——活人总想从死人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王寡妇看出了冯九的心思,并不在乎。
“人死钱也带不走,活人总要活的,他倒是安心的睡了,可睁开眼的人总要吃吃喝喝,何况我还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命苦!”
“问财一次三百。”
冯九看着王寡妇手中翻飞的毛豆皮指了指墙角被东西挡住的破陶瓮,“先说好,这是一次开口的价格,问出来的未必是想要的。”
“叔,您的规矩我懂,前几日你给李铁家办事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一圈糯米都变黑了,懂的人都懂,就是您不让我们知道,不管您说的那个陶罐有没有钱财,我都会付你这开口钱。”
王寡妇把毛豆皮往地上一扔承诺着。
昨夜村西李二狗给自家的媳妇王寡妇托梦说冷,第二天王寡妇便领着冯九去坟头查看,发现新坟早被野狗刨开,这才有了冯九到王寡妇家画符的事情。
“我还以为是埋了呢,还骂了他许久。
活的时候怕我知道他的小金库,其实我早知道就是不说,可死了我却找不到,还真是怪事。”
王寡妇拿起陶罐仔细打量。
“叔,你说这个人的财运是不是像你们这种懂阴阳说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在你面前也会变成石头。”
“不晓得,我的饭是靠死人养活着的。”
“得!
叔,我不和你辩解。”
王寡妇蹲下来看着眼前的破陶瓮,“死了得不管活着的人,哎!
一辈子小心眼钱没花了,死了还被野狗把坟刨了。
临到西十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还没享受几天就撒手人寰,你也是上辈子造了孽啊!”
冯九并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又画起了符。
“幸好找到了,要不然我这寡妇的名分可能就换一换了,我自己个可养不活一个带把的,看在钱的份上,我就当几年寡妇吧!”
王寡妇说着便流出了泪。
人们都知道王寡妇心疼自家的男人,这人走了也说的是气话,冯九也没有在意,依旧摇着铃铛画着符,心里想着又三百块到手了。
王寡妇也是相信,听了冯九的话,没想到冯九随便一指便找到了,她心里面顿时心疼那三百块,这定给孩子买多少吃的。
自己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白白的给了人家一句话的钱,殊不知她天天来来回回的就是不曾发现,要是在迟些,可能这财就没了。
人的财运和人生一样,你不能抱怨,心态是活着的最好良方。
可规矩就是规矩,人们都知道冯九的脾气,只要是能答应给你办到的事情,很是奇怪的都办到了。
此时她抱着平时不待见的破陶瓮笑的眼睛都没了,残留在嘴上的毛豆皮出卖了她的心思。
“娘,你抢我的尿罐子,我要尿尿。”
一个稚嫩两岁左右孩子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说什么,我的活祖宗,这是你爹给咱娘俩留下的钱罐子,是活命的东西,不是尿罐子。”
“尿罐子、尿罐子……”稚嫩的声音才不管什么钱呀财呀的,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娘亲,抢了自己的尿罐子。
王寡妇顿时不淡定了,赶忙伸手摸索查看,嘴角遗留的毛豆皮飞快的被她唾到了地上。
“吓了我一跳,还好你死去没多久的爹聪明,用塑料袋包了几圈,要不然还真成了你的尿罐子。
你还真是淘气,一股骚味。
不是及时找到要不了多久就真成了你的尿罐子了,你娘我为了活着可能就做不了寡妇了。”
王寡妇蹲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抱起自己的孩子,在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娃娃听不懂这其中的含义,殊不知他差点提前多了后爹,也不知是福是祸。
“娃娃的尿不是尿,那可是金山银山,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王寡妇又在自己孩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她另一手拿着厚厚一沓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很是欣喜。
冯九蹲在檐下卷烟丝,手指被烟油染得焦黄。
西厢房的纸钱堆到房梁,散发着陈年稻草发酵的酸味。
这是他熬了几个通宵扎的元宝,每一张黄纸都折出棱角分明的金边。
“冯爷,我娘忌日要到了。”
门槛外探进半张黝黑的脸,是村里张铁匠的儿子。
小伙子攥着两枚鸡蛋,在青石板上蹭了蹭鞋底的泥。
冯九眯起眼睛,看见年轻人脖颈上系着褪色的红绳——那是三年前他给张铁匠媳妇超度时系上的。
“要多少?”
冯九往铜烟锅里塞烟丝,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十捆金元宝,再要两盏引魂灯。”
年轻人把鸡蛋放在磨盘上,压低了声音:“我娘托梦说在下面看不清路...”冯九的手顿了顿。
檐角风铃突然叮当乱响,惊起檐下一窝麻雀。
他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山雨欲来的湿气裹着腐叶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三十年前那个雷雨夜,也是这样的气息。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也是百年不遇的七星连珠的天象,还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看来要下雨喽!”
那年他刚继承师傅的衣钵成为阴阳先生。
七月半的暴雨冲垮了村口石桥,他背着药箱蹚水救人,却把发着高烧的师傅独自留在漏雨的茅屋。
等他在泥泞中跋涉归来,只见到被山洪冲垮的房梁下,师父早己不见了身影。
"冯爷?
"年轻人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
冯九佝偻着背走进西厢房,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株即将倾倒的老树。
纸灯笼悬挂在横梁下,惨白的竹骨撑起薄如蝉翼的棉纸。
他取下最旧的那盏,灯笼底部还留着焦黑的痕迹——那是师傅生前做的最后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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