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刚坠进西山坳，青石巷里己浮起几点萤火。
西个小儿提着纸灯笼追逐，灯影在砖墙上晃出歪斜的童谣：“竹马蹬蹬过阴桥，纸船摇摇渡冥河——”“中元节，鬼穿衣，黄泉路上借人皮。
生者莫打纸伞过，亡魂偏要学人啼。”
“大牛二虎！
"冯九的烟锅在门墩磕出火星，惊飞檐下栖着的乌鸦，“七月的灯笼照得见黄泉路，灯芯要调的亮一点，看引了不该瞧的东西。”
“冯爷爷又吓人。”
“俺娘说你是和死人长打交道的人，最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扎羊角辫的丫头吐舌头。
“就是，还做了一个什么《七星引魂渡》，怎么念来着……”“我知道，我知道……嗯！
七窍星槎渡忘川，璇玑倒转玉绳悬。
幽磷结篆通天篆，冷月垂珠续命弦。
万劫魂归莲萼紫，三更魄醒露华鲜。
孟婆汤沸银河落，照见轮回掌上烟。”
“俺娘说，你是个神棍，专骗人的，七星连珠是科学，每七十七年出现一次，这次是正好出现在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
被你和鬼神挂钩了，娘说世上没有鬼，路上的人就是活鬼，那才吓人。”
几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嬉笑着把灯影往冯九身上泼，朱砂描的鲤鱼在暮色里游成血痕。
最末的小宝被父亲拽住后襟时，灯笼骨架上还粘着半张没烧净的往生符。
“冯爷莫怪，娃儿们不懂事。”
男人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纸元宝，金箔边沿沾着泥，“劳您再拿两包黄纸，我娘托梦说地府收新钱要用靛蓝纸串着。”
“看来地府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慧根的阴阳师，督促阳间人用活人老旧的方法去祭祀死人，那么亡灵什么也不会收到。”
“冯爷，孩子都在这呢，不要给孩子们灌输这些旧的思想，俺就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梦里娘说花不了，我就照做就行。
生前没钱买不起好的东西尽不了孝心，这死后几箩纸钱还是能买的起的。”
“得，也只能尽自己一份心了，人死阴阳隔，进来吧！”
冯九倚着门框看男人翻拣祭品，烟圈笼住供桌上那盏莲花灯。
“《月牙谣》——鬼节童趣。
七月半，月牙弯，灯笼摇摇照河畔。
纸扇扑落流萤火，阿嬷门前唤三遍。
槐影爬上青石阶，小鬼踮脚看对联。
糯米团子刚蒸好，家家闭户起炊烟。
竹马停在柳树下，纸船载着莲花灯。
凉糕甜，蒲扇歇，谁家窗棂扣铜铃。”
冯九看着男人随着几个小孩的童谣远去，嘴边无奈的笑着：“这是七月半，又不是正月里的送祖祖爷还对联。
“冯叔，好心情啊！”
“你来了。”
村长闷头抽着旱烟："七月十五大晚上捐钱，忒邪性！
李铁家那事儿刚压下去，虽然搪塞了过去，可我太清楚这里的事情了，你们这行当的晦气沾不得……"“你这个村长的觉悟不高啊！
怎么能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要相信科学、相信自然。”
“少糊弄我！”
村长敲了敲烟锅，“这些年村里的怪事当我眼瞎？
有很多解释不通的，你蒙骗了别人，还蒙骗我。
"“那你还请道士，不怕把这官给扒了。”
“那不一样，道士不是迷信，是一种祖宗的护佑，是自然科学，都是那些专家、教授误人子弟。”
“哎！
明白人少喽。”
"甭扯这些！
说实在的，叔，你捐钱图啥？
今儿日子不吉利，别是咒我。
"村长敲了敲铜烟锅，又装填了一锅。
冯九望向翻涌的竹海："七十了，做够死人生意。
临走给村里留口福井——石桥旁打井，东南角栽老槐，过些年自会兴旺。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鸣。
“一辈子都窝在这村子里确实难受，趁着还能走动，总得有点想法出去看看也好，您这出去更待花钱。”
“不需要，我老人家要钱也没啥子用，走哪、吃哪、住哪，做一回行者。”
“那难啊！
我常听做这些的是和尚的修行，还真没听说一个做死人生意阴阳先生去做这些事。”
“只要是出气的都被称为生命，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得，那是您的自由，只要是对村子好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叔，你不要告诉俺这是您勘探出来的风水局。”
“‘石桥引水活地脉，老槐固土养生气’，石桥旁打井叫‘水口锁财’，东南方在八卦中属‘巽卦’，主风与木，栽种槐树可强化该方位的气场流通，要相信科学。”
冯九神秘的笑着。
村长走后冯九也轻轻的关上门，七月半的月亮像浸了血的铜镜悬在竹林上空。
冯九拄着桃木杖提着师父留下的灯笼往山上走，背上背着一把油纸扇，怀里揣着鎏金莲花灯，布鞋踩过潮湿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呻吟。
腰间酒葫芦晃荡着雄黄酒，这是给阴差准备的买路钱。
这时走后屋内的灯芯突然“啪”地爆响，瞬间熄灭。
冯九留下的铜钱剑在暗处跟着震颤——村东山头老林里，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土。
此刻竹林深处，手电筒光束正切开浓稠夜色。
“你他娘到底认不认得穴眼！
这都两个时辰了。
"叫猴子的人攥着洛阳铲的指节发白，铲头还沾着带腥味的红土，“这都第三处虚冢了！”
“奇怪，卖我书的那人说是祖上传下来墓葬定穴的书籍，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不可能是假的吧。”
黑子心里嘀咕着。
黑子罗盘上的磁针癫狂乱转，书里明明说贪官墓外围要设九假一真，是怕自己的事暴露了，连累后人。
他抹了把额前冷汗，忽见东南方竹影间渗出微光——是盏浮在空中的红灯笼，烛焰隔着棉纸跳动如心脏。
“该走了，今年整七十，今天又是七月半，又遇七十七年一见的七星连珠，真的能让自己有个好的轮回吗？
起风了，要下雨了！
希望下辈子不再孤单！”
冯九就着药丸猛灌一口雄黄酒，辛辣首冲脑门。
酒葫芦放在脚下，希望阴差收了钱能办事。
手里抱着莲花灯就这样静静的躺了下去，用手扒拉了一层薄薄的土盖上。
捧着鎏金莲花灯绽出青光，照亮伞骨上蜿蜒的往生咒。
竹林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两道黑影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光源处，只见灯笼杆插在馒头状土包前，照出个浅坑，油纸伞斜插在浅坑上。
猴子用微弱的手电筒照了照西周，山风吹着竹叶飒飒作响。
“这看起来像一个新坟，那有什么古墓，这墓还没有埋严实。
只有一个纸质红灯笼。
还有一把油纸扇，黑子你到底靠不靠谱。”
“你懂什么？
百年一遇的天象，恰逢七月半鬼门大开之日，这是天地阴阳交汇最为混乱的时刻。
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鬼门开，鬼灯指路，不是财就是祸，但从我的寻龙点穴的手法来看，肯定是财。”
“你别吓我，我胆小。”
猴子总感觉黑子的话都是随意编造的。
“亏你还叫猴子，小说里那可是敢把天宫捅个窟窿，瞧你那样，听我的，红灯笼是鬼指财，那个浅坑上的油纸伞就是告诉我们财在下方，要是你怕的话闭着眼从油纸伞上方一铲子下去，这幻境就没了，漏出的就是金光闪闪的财富。”
“黑子，你没骗我？”
“放心，我这风水学可不是白学的，要不是咱哥俩好，这赚钱的买卖需要个伴，这到手的财富我也不可能让出去。”
猴子看着黑子不像说假话的眼神，心一横，“他娘的，干了。”
“老头子我活的举目无亲，做了一辈子的阴阳先生，想在这鬼门大开了却余生，赌一赌轮回。
没想到却被害命而终，报应啊！”
在猴子下铲的一瞬间，刺破了油纸伞，土里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鬼啊！
"猴子惨叫刚出口，林间阴风骤起。
浅坑里蜷着个清瘦老者，更骇人的是他怀中抱着鎏金莲花灯，七根灯芯浮出七星连珠的纹路和天上七星连珠的异象对应着。
莲花灯突然迸射青光，照出坑中脖颈处的新鲜铲痕。
猴子看着眼前的浅坑在说话，顿时六神无主三魂走了两魂，黑子一个机灵想要跑路就被一阵怪风吹倒，身体插在了断裂的竹子上，不一会就没了呼吸。
猴子在短暂的惊恐中也被吓死，瘫在染血的竹桩旁，瞳仁里最后映着鎏金灯座——"冯九"二字正在雷火中蜷曲成灰。
竹海翻涌如冥河怒涛，天上的七星异象百年难见，呼呼呼的风声像千军万马的鬼兵过境，一道耀眼的雷光降落此地，顿时把周围烧的一片虚无。
冯九恍惚看见无数盏红灯从地底升起。
槐树苗在东南角抽了新芽，嫩叶上凝着露，鲜活得像是谁的泪。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听到一群无影的孩童谣混着铜钱剑的清鸣：“......三更莫点引魂灯，照见阎罗轿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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