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水沿着青瓦檐角垂落,在青石板上敲出七零八落的调子。
姜眠把湿透的布鞋脱在茶棚外,脚趾头在草席上蜷了蜷,盯着柜台后蒸笼里腾起的热雾发愣。
"小兄弟,你的青蚨钱落灰了。
"沾着茶渍的竹笠忽然斜过来,姜眠抬眼望见半张沟壑纵横的脸。
老乞丐袖口露出的手腕细若枯竹,指节却泛着白玉般的光泽,正拈着他破碗里那枚铜钱在鼻尖轻嗅。
茶棚里忽然静了静。
檐下挂着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掌柜倒吸冷气的嘶声。
姜眠看见老掌柜攥抹布的手背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枚生绿锈的铜钱。
"敢问..."老乞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脊背弯成虾米,指间却稳稳托着茶碗,"这钱...咳咳...可是从西市当铺兑来的?
"姜眠下意识摸向怀里油纸包。
隔着三层粗布,那本《洞玄经》的棱角硌得心口发疼。
三天前他在西市当掉娘亲的银簪时,当铺伙计就是用这样的铜钱找的零。
老乞丐忽然抓住他手腕。
姜眠感觉有团火顺着脉门烧进来,五脏六腑都跟着打颤。
茶棚外的雨声突然变得极远,眼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篆文,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缝。
"奇哉..."老乞丐松手时,姜眠踉跄着撞翻竹凳。
铜钱落回破碗发出清越的颤音,震得茶案上三只青瓷杯齐齐迸裂。
老掌柜扑过来要说什么,被老乞丐袖中飞出的半片枯叶封住咽喉。
姜眠靠着斑驳土墙喘气,后背冷汗浸透粗麻短褐。
他望着老乞丐腰间晃动的铜铃,那铃铛表面浮凸着星斗纹路,竟与梦中见过的天书残页一般无二。
"明日卯时三刻,城隍庙石狮底下。
"老乞丐往破碗里啐了口血痰,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青光,"带三根公鸡尾羽,七粒未沾土的蓍草籽,还有..."他咧嘴露出焦黄的牙,"你怀里那本假经书。
"暮色漫过茶棚时,姜眠攥着新买的蓍草籽往家走。
路过东街牌坊时,瞥见青石板上新刻的朱砂符咒,形如盘蛇衔尾。
更夫老吴头常说这是三清观新画的辟邪阵,可他总觉得那些符文走向,倒像是要把什么困在城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时,姜眠突然僵在原地。
灶台边的水缸倒映着月光,水面波纹间隐约浮出金色锁链的虚影,正从他丹田处层层缠绕而上。
这景象与七岁那年在河边见到的白衣人袖口纹饰竟重叠起来,当时那人说:"此子灵脉己封,纵有仙缘亦如镜花水月..."瓦罐摔碎的脆响惊醒了他。
姜眠盯着满地陶片间滚动的铜钱,突然发现钱眼里的方孔竟在月光下投射出北斗七星的光斑。
北斗勺柄所指处,正是城隍庙飞檐上蹲着的石貔貅。
子夜梆声传来时,姜眠用木炭在墙上画下第七个正字。
三百五十天前他开始记录这些梦境:有时是九重玉阶上碎裂的丹墀,有时是云海中翻腾的锁链,更多时候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人,总在说"时辰未到"。
鸡鸣三遍,姜眠裹紧单衣推开门。
晨雾里飘来槐花香,混着城隍庙方向传来的血腥气。
他摸到石狮底座时,指尖触到尚未凝固的血——那分明是朱砂混着雄鸡血画成的敕令。
老乞丐盘坐在褪色的帷幔后,掌中托着本泛黄的书册。
姜眠瞳孔骤缩,那书皮上的《洞玄经》三字正化作青烟消散,露出底下鎏金的《太乙寻龙诀》篆文。
"三百年前..."老乞丐的声音突然变得清越如钟磬,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青州第一观星师姜九渊破境失败,临终前用毕生修为在嫡孙血脉中种下九重封魔印。
"他屈指弹飞书页,泛黄的纸张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你可知昨夜西市当铺..."破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十八匹乌云踏雪驹嘶鸣着人立而起,马上骑士玄色劲装胸口皆绣着三足金乌。
为首之人甩出鎏金锁链,链头雕着的睚眦兽首首取姜眠咽喉:"奉天机阁敕令,擒拿私修禁术的姜氏余孽!
"老乞丐哈哈大笑。
姜眠看见他枯瘦的指尖绽出青莲虚影,莲瓣舒展间竟有星河流转。
天机阁骑士的锁链寸寸断裂,化作铁水溅在香案上,烫出北斗七星的凹痕。
"好徒儿。
"老乞丐转身时,脸上皱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从今日起,老夫便传你《太乙青莲诀》第一重——"他并指如剑刺向姜眠眉心,"破封!
"姜眠喉间爆出嘶吼。
三百个日夜纠缠的梦境碎片突然拼凑完整:白衣人袖口的金乌纹、丹田处游走的封印、还有那本故意做旧的《洞玄经》...剧痛中他看见气海深处九道金锁齐齐震颤,最外层的锁链浮现出"贪狼"星纹。
城隍庙轰然倒塌的瞬间,姜眠指尖绽出一缕青焰。
烟尘里传来老乞丐的传音:"记住,天机阁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血脉里藏的..."余音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截断。
姜眠翻滚着躲到残碑后,瞥见箭羽上刻着的"姜"字家纹——与娘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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